大净(第2/3页)

“他们说你们把遗体集中放起来后扔进火堆,然后把混杂的骨灰分给家属。”埃斯特尔说。

“夫人,我不知道您说的‘他们’是谁。”

“就是播新闻的人。”她回答说。

“我向您保证,他们说的肯定不是西风火葬场。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编码,而且单独火化。”我安慰她道。

她叹了口气:“好吧,亲爱的。我活得够久了,但一想到死后要和别的尸体堆在一起,我就害怕。”

心怀恐惧的不仅是埃斯特尔。一个女人打来电话,问我们是不是像挂牛肉似的把遗体吊在挂肉钩上。还有一个先生气急败坏地指责我们,说海葬不应该收费,因为海葬“就是把骨灰和海盐混在一起冲进厕所”。

他们的话令我伤心不已,包括那些冲我嚷嚷的人。天啊,你们就是这么想的?你们真觉得我会把你们吊在挂肉钩上,再和其他尸体一起丢入篝火,最后冲进马桶?

他们的恐惧让我想起八岁的自己,坚信不停往衣服上吐唾沫就能让我妈免于一死。我决定坦诚相见,不管谁问我什么问题,我都给出直截了当的回答。如果有人问我遗骨是怎么变成粉末的,我就回答“用一种叫骨灰研磨机的机器……”;如果有人问火化前自己的遗体会不会腐烂,我就告诉他“瞧,你一断气,细菌就会让你从内而外开始腐烂,但冷藏间可以减缓腐败的速度”。奇怪的是,我越诚实,他们就越满意,而且心存感激。

火化见证也能解决许多问题——虽然这会让我犯心脏病。人们对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看得见遗体,看得见遗体单独进入火化炉,还能亲自按下按钮点火,象征性地参与到过程中。也许火化炉就是个张开大嘴吃掉你死去母亲的机器,但按按钮却让你觉得自己是仪式的一部分。

我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冲动,想要改变公众对死亡和殡葬业的看法。湾区有一群令人钦佩的女性正在致力于这种改变。她们在死者家中操办葬礼,称自己为“死亡接生婆”或“死亡助产士”。虽然没有接受过训练,也没有殡葬业从业许可证,但她们认为自己是新世纪传统习俗的继承者——在以前,逝者的遗体均由家人打理。

之前提到过,南北战争开始前,死亡和临终全部在家中进行。人们会说:“家就是逝者所在的地方。”(这话人家没说过,是我编的,不过那时的人们很可能这么说。)既然遗体属于家务事,责任就落到女人身上。女人烤馅饼,洗衣服,还要擦尸体。

许多方面表明,女人天生就是死亡的伴侣。每次女人分娩,新生命与死亡同时降临于世。塞缪尔·贝克特写道,女人“跨在坟墓上产子”。大自然母亲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母亲,让造物和毁灭不断循环往复。

如果你家的女眷不愿给遗体洁身和穿衣,那你就得雇一个“穿衣工”。19世纪早期,从事这项工作的几乎全是女性。这个职业从英国传入美洲殖民地,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了。接生婆负责给新生儿接生,穿衣工负责给逝者穿衣。女人把你带到这个世上,还要把你送走。

西风的大多数客户没有意识到,照料遗体的权利在他们手上,想怎么做都行。不一定非要把老爸交给殡仪馆,也用不着请死亡助产士。不管怎么说,遗体属于他们自己所有。这不仅是加利福尼亚州赋予你的法定权利,而且遗体远没有现代殡葬业说的那么不堪。对穆斯林而言,在称为“大净”的净礼仪式中给逝者洁身和穿衣,属于功德无量的行为。主持“大净”的人由逝者生前指定,男人清洁男人,女人清洁女人。此乃当之无愧的荣誉,选中之人应达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几百年前,人们对细菌和病毒还不甚了解,认为霍乱和黑死病等疾病的爆发都源于死尸散发出的“不良气体”,因此大城市习惯将死人埋在城外。尸体的确难看,也不好闻,但对活人构不成威胁,毕竟尸体腐烂滋生的细菌和引发疾病的细菌是两回事。

在遇见刺青狂人杰里米和他妹妹几周之前,一个名叫中泽的年轻女子来到西风,她的母亲刚刚在家中过世。本想让遗体多留在家里几小时,好和母亲做最后道别的她,却告诉我们说:“警察让我立刻通知你们过来,他说我妈妈患有糖尿病,放久了对我们的健康有害。”

“抱歉,女士,他跟你说什么?”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说应该尽快让殡仪馆的人把她带走,不然我们都要得病。”

我来概括一下:一个警察认为死者家属会从死者身上感染糖尿病。他就差告诉她坐便器能传染艾滋病了。暂且不论一个人从别人(还是个死人)身上感染糖尿病的说法多么荒谬,大多数病毒和细菌,即使是可以引发疾病的那种,也只能在尸体中存活几个小时。少数病毒存活的时间较长(比如艾滋病病毒可以存活16天),但不比在活人体内厉害多少。坐飞机远比和尸体共处一室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