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他眼睁睁地望着她,听着她讲,心里的念头愈来愈放肆了。他回味着在门口跟她握手时所感到的欣喜若狂的心情,巴不得再握一次。他的目光时不时溜到她嘴唇上,如饥似渴地巴不得亲亲它们。然而,这种欲望里并没有一丁点儿下流或凡俗的成分。这两片嘴唇在她讲话时的每一个发音动作,叫他看在眼里,都觉得怪舒服的;然而它们可不是寻常的嘴唇,不是一般男女的那种嘴唇。它们的实质不仅仅是凡人的血肉。它们是纯然属灵的嘴唇,而他对它们的欲望,也似乎跟那种驱使他去亲别的娘儿们的嘴唇的欲望大不相同。如果他亲她的嘴唇,用他自己那有形的嘴唇去亲它们的话,那会是带着崇高而敬畏的热忱,跟人们亲上帝的圣袍时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产生了这种价值转换,不知道当他对她看时,他眼睛里闪亮着的光芒,正是当爱情的欲望袭上心头时,人们眼睛里所闪亮着的那种光芒。他想不到自己的眼光竟如此热烈而富于男性气概,也想不到它的热情的火焰竟会打动她的心灵,使它起变化。她那感人至深的处女的纯洁性,使他自己的感情升华,并且加以改装,使他的思想变得纯洁、崇高,像冷澈的星空一般,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眼睛里放射着这种光芒,就像一股热情的暖流,直流进她的身子,激起一股同样的热情的话,他准会大吃一惊。她被这种光芒微妙地打扰着,它不止一次地——虽然她不懂是什么道理——真讨人喜欢地闯进她的心灵,打断她的思路,迫使她不得不去摸索那中断了的、只吐露了一部分的意见。讲话对她一向是轻松容易的事,因此,要不是她明白正因为他是个突出的人物,才会这样打扰她的心灵,她准会想不通的。她对外来的印象十分敏感,因此,这个像一丝微风般从另一个世界里吹来的旅人,竟会对她发生如此大的影响,到底是不足为奇的了。

她思想意识里深藏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来帮助他,于是她把谈话转到这个方向去;可是先谈到这一点的还是马丁自己。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提些意见,”他说到这里,看见对方表示默许,心里不由得卜卜直跳。“你可记得,上一回我在这儿,说过我谈不来书本那一套东西,因为我不知道怎样谈?唔,那次以后,我转了不少念头。我上图书馆去了好些时候,可是我用心看过的那些书本多半叫我摸不着头脑。也许我该从头说起。我一辈子没有过什么优越的条件。打小时候起,我就一直苦苦干活,可是自从上图书馆去了以来,用新的眼光来看书——而且看的也是新的书——我就差不多得出个结论来:我过去看的书全不对头。你知道,你在牧场和水手舱里看到的书,跟譬如说你在这所房子里所有的书就不一样。唔,我一向看惯的书本就是那一套东西。可是——我这可不是在吹牛——我跟同我搭伙在一起的人们也不一样。这不是说我比那批跟我一起走南闯北的水手和牧牛郎——你知道,我干过一阵子牧牛郎的行当——我比他们要强多少,不过我老喜欢看书,拿到什么就看什么,还有——唔,我看我跟他们大多数人的想法就不一样。

“现在,来谈我想谈的事吧。我从没走进过这样的房子。一个星期以前,我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切,看到了你、你母亲、你弟弟,还有这一切——啊,我喜欢这一切。我听到过这一套东西,在有些书上面看到过这一套东西,当我对你的房子四下打量的时候,啊哟,书本上写着的事全变成了事实啦。可是我想说的是:我喜欢这一切。我想得到这一切。我现在就想得到。我想呼吸你在这房子里所呼吸的空气——这种空气里,充满了书本、图画和美丽的东西的气味,在这里,人们放低了声音讲话,他们是洁净的,他们的思想也是洁净的。我一向呼吸的空气里可掺合着饭菜、房租、垃圾、马尿的气味,再说,人们谈的也全是这一套。哦,当你在屋子里走过去亲你母亲的时候,我觉得那是我一辈子看到过的最美的景象了。我看到的世面可真不少,不知怎么着,我比多半跟我厮混在一起的人们看到的世面要多得多。我喜欢看,我看了还想看,我想换一个世面看看。

“可是我还没讲到我的本题。现在听好。我想一步步地发迹,过着像你在这所房子里过的生活。生活不仅仅是马尿、苦干和到处浪荡。那么,我怎么样能发迹呢?打哪儿着手,哪儿开头呢?你知道,我情愿靠苦干来打天下,讲到苦干,多半的人们可都甭想干得过我。我只消开了一个头儿,就会整天整夜地干。也许你觉得滑稽,我竟来请教你这一切事。我知道我最不应该来请教的人就是你,可是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请教——除了阿瑟。也许我该去请教他。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