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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来到东京后,各自辗转于不同的工作岗位,武史的无期徒刑判决下达一年后,三枝引荐他们来德本产业应征管理员的工作。

虽然这起凶杀案我仍然记忆犹新,但却不想深究。

虽说年仅二十一岁,武史毕竟是成年人,堀越夫妇没必要将儿子的罪孽永远背在身上。听三枝的意思,堀越夫妇已经遭到了足够的指责和谩骂,处境着实可怜。两个女儿将户口迁出,改名换姓,但想找个好人家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有想过回滋贺吗?”顺着三枝这个名字产生的联想,我问道。

“怎么说呢……就算想回去,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堀越淡然答道。

“是吗。”

神龟口感不错,这款酒喝再多也不会腻。

“但是,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你。”

“羡慕?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堀越握着酒杯,颇感诧异。

“是啊,”我点头道,“你经历过许许多多不容易,但是你和咲子相互扶持一路走来,两夫妻总是那么恩爱。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我们也没有很恩爱吧。”堀越苦笑道。

“你觉得没有吗?”

“没有啊。我们对于彼此,既然找不到别的可以替代的人,只好两个人过咯。仅此而已。”

“这难道还不值得羡慕吗?生命中无可替代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

“我们两夫妻,因为情况特殊,不是您说得那么美好啦。”

“是吗。”

“嗯,案子发生以后,我们逃亡似的跑来东京,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吵架。”

“吵架?”

“对啊,我们俩都在心里埋怨对方,儿子变成那样都是你的错。每次一有什么事,就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啊,过了三四年,我们总算明白,无论谁的错都好,事情已经发生,就回不了头了。我们都清楚,现在再来算账,即使分出个青红皂白也没意义了。”

“没错。”

“话虽如此,我直到现在都还在想,究竟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但是,哪怕被我找到原因,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在如此残酷的案件发生后,人的想法和情绪多么无力,事实摆在眼前,连一丝一毫都改变不了。

“我们两夫妻只能够全盘接受,把无力的事实锁在心底,就这样一直到死。所谓的原因,就算你都明白,也是没有意义的。”

堀越的这番话让我很有感触。

探寻事件的起因之所以重要,为的是防止同类事件再度发生。但事件一旦发生,就无法一笔勾销,因此即便对堀越家长子所犯的案件深挖下去,探寻原因已然毫无意义。

“我们还曾经被人家当面质问,为什么不代替儿子以死谢罪。案件发生后不久,我们不断接到这类电话。我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呢。

“前天吧,我在整理壁橱,翻到了他小时候的照相簿。在变卖大津房子时,这些东西应该已经处理掉了。照相簿之类我看都不想看。也不敢看。但是,十三年的岁月可能多少有些残酷,我和咲子终于翻开照相簿。你猜怎么着,那孩子幼儿园前后的照片别提有多可爱了,笑得可甜了。他小时候真的很讨人喜欢。我们俩都看得入了神。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死掉的那个女孩,当她的父母像这样翻开照相簿,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他们该多么悔恨,多么伤心啊。那一刻,我几乎想对咲子说,‘我们一起去死吧’。今时今日,我相信我们已经愿意替儿子去死了。

“可是吧,我们还是死不了。考虑到两个女儿,我们怎么能死。就算,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背负着儿子的罪孽死了,留在人世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呢?最坏的情况下,两个女儿也会被我们害死的。想到这一层,就算别人说我们妇人之仁也好,我们真的没办法以死谢罪。”

堀越很少在我面前这样推心置腹。我们才刚开始喝,应该也不是酒精作祟。哪怕真的喝醉了,迄今为止他也很少谈及当年的种种。

我不发一语,只顾静静倾听。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不便表达廉价的同情。

“对不起啊,瞧我把气氛搞得这么阴沉。”

“没有的事,是我不好,把话说得太轻巧了。”

“不会的,”堀越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我说,“你想表达的,我完完全全能够理解。的确是这样,要是没有咲子在我身边,我恐怕早就去死了,或者脑筋不正常了。她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活下去的支柱,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活下去的支柱,这几个字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活下去的支柱,活下去的支柱……我暗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堀越夹起服务员端上来的下酒菜,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