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精子

弟弟见我不说话,便说:“努力了三四年,可就是不成功。”我们面对面站在厨房里,其中一个冰激凌机器正在运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全是问题,却一个都说不出来。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就是怀不上,”卢卡说,“问题出在我身上。”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不断地尝试跟他交流,努力拆掉他亲手筑起的高墙。他却一再忽视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他无数次地转过身去,埋头做冰激凌,要不就是假装睡着。如今我已经放弃了希望,我们也都有了完全不同的生活。相比兄弟,我们更像是陌生人,而他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对我说话了。

“我的精子有问题,都不动。”他并没有指向下面,指向那个生孩子要用到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我,继续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医生说我们得有耐心,要不停地尝试。我们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不过这正是我害怕的,我们这么年轻,却要不了孩子。”

就我自己而言,有几次差点让女孩子怀孕,每次都吓个半死。我并不是每次都用避孕套,有时候是没带,有时候是用光了。有一次,一个女孩在完事后服用了事后避孕药。就我知道的,至少有四个女孩的月经没准时来,我吓得满头大汗。有两次,我和女孩一起看测孕试纸的结果,感谢老天没让第二根横条出现。

大学里有个女孩曾经给我讲她的打胎经历,孩子的爸爸住在葡萄牙,她只知道他的名,叫埃德尔多,连他姓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女孩也怀孕了,结果以流产告终,流产后总算松了口气。两个女孩都发誓再也不会冒险做了,一边讲,一边从钱包里拿出一个避孕套来。

我身边发生的“意外”举不胜举。我亲眼看见我的同龄人,其中有来自鹿特丹的朋友,有诗人,有从前的同学,都纷纷坐在了摇篮后面。天气暖和的时候,冰激凌店外面坐满了年轻的妈妈和可爱的宝宝。而我对孩子的期望还在沉睡中,还无法想象家庭生活的模样。

卢卡听了听冰激凌机器发出的声音,仍然站在原地,刮刀告诉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继续讲他们的故事。“我们觉得时刻被人盯着,”他说,“冬天是最麻烦的季节,索菲亚的妈妈会不停地问‘怀上了吗?’,要不就是‘我要当外婆了吗?’,好像一结婚就要马上有孩子似的。九个月,就只有九个月的时间。父亲也问个不停,在餐桌上就问我们有没有亲热。我们能说什么呢?除了盯着面前的盘子还能做什么?我们羞愧极了,有时候就整天待在家里,父亲待在地下室里,母亲在厨房里,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没有孩子的冬天就跟夏天的维纳斯一样死气沉沉。同时我们还得不断努力。索菲亚看准时间,我们便在黑暗中脱掉衣服,跟比赛似的,有时候她就只把睡裤拉下去。我听着床的响声,听着床垫嘎吱作响,还有地板发出的声音。什么都逃不过我的耳朵,甚至是教堂的钟响,可就是听不见索菲亚。她无比沉寂,完事后又把裤子拉了上去。”

卢卡毫无隐瞒地吐露心声,就跟童年一样。那时他爱上了索菲亚,要我帮着出主意。我给他轻声念那些诗句,还陪他去她们家。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而我一直耐心地听。

“要是我突然兴致来了,想亲热,她就说时候还没到。虽然并没有转过身背对着我,却用她的膝盖和坚硬的骨头抵着我的肚子。”

数年的沉默毫无意义。沉默是真空的,一把就捏了起来,直到完全消失。十二年,每一年都有一片雪花,在落地前就已经升华了。

“后来医生让我们去看专家门诊,治疗就正式开始了。简直糟糕透了,那些个候诊室都快把我逼疯了,里面尽坐着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我们俩也挤在中间。”卢卡停了下来,看看我还在不在听,我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讲,“索菲亚没问题,她的子宫和排卵都很正常。是我,问题出在我和我的精子身上。”

我从来没有对弟弟真正敞开过心扉,把一切都留在自己心里,除了在酒吧打牌的那次。不过那是因为索菲亚也在,我多半是在跟她讲自己的经历。卢卡只是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个空啤酒杯。

“我的精子跟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一点生机也没有,专家说怀上孩子的机会为零,除非出现奇迹。”

我不由得看向他的私处,就看了几秒,然而卢卡还是注意到了。

“我感觉自己就不是个男人,”卢卡说,“那些精子一点用也没有,我就是个废人。”

我不禁想到一个在阿姆斯特丹托法尼店里打工时听到的故事。跟大多数冰激凌界的故事一样,那是一个和冰激凌商人有关的趣事。我一直没敢在家里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说故事发生在斯沃勒的一家冰激凌店里,又有人说是在布雷达。故事跟一个年轻的做冰激凌的人有关。他不是冰激凌店老板的儿子,而是一个来自卡多雷的帮手。长得很丑,脸上全是痘痘,女孩们都不喜欢他。他看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穿着美丽的裙子坐在店外面吃冰激凌,宛如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落在了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