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12. 拧钟发条的鼠(第2/3页)

“可你拒绝了?”

“是的。连同我的身体全都埋葬了。还差一项作业,做完就永远被埋葬掉。”

“还差一项?”

“还差一项。往下要请你来做。不过现在不谈这个。”

我们同时喝啤酒。身体逐渐暖和过来。

“血瘤那东西像鞭子似的吧?”我问,“羊用来驾驭宿主的鞭子?”

“正是。那东西一旦形成,就别想从羊那里逃开。”

“先生要达到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疯了。肯定忍受不住那个壶里的风光。羊利用他筑造了一个强大的权力机构,为此羊才进入他体内。可以说他是个牺牲品,思想上他是零。”

“先生死后是要利用你来继承那个权力机构吧?”

“是的。”

“往下将发生什么呢?”

“百分之百的无政府观念王国。所有的对立都在那里融为一体,我和羊就在其核心。”

“干嘛拒绝?”

时间已经窒息。雪无声地落在窒息的时间上面。

“我喜欢我的懦弱,痛苦和难堪也喜欢。喜欢夏天的光照、风的气息、蝉的鸣叫,喜欢这些,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和你喝的啤酒……”鼠咽下话语,“说不清啊!”

我寻找词句,但找不到,只管裹着毛毯凝视黑暗的深处。

“看来我们是用同样的材料制作了截然不同的东西。”鼠说,“你相信世界会变好?”

“天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鼠笑了:“也真是,要是存在泛泛之论的王国,你肯定能当那里的国王。”

“作为羊壳!”

“是作为羊壳。”鼠一气喝干第三罐啤酒,空罐咣啷一声扔在地上。“你最好早些下山,趁着没给雪封住。不想在这地方过一冬吧?估计再有四五天就开始积雪,结冰的山路翻越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怎么办?”

鼠在黑暗中无不开心地笑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以后了,只消一冬就消失不见了。至于一冬长到什么程度,我是不得而知,反正一冬就是一冬。能见到你真叫人高兴。可以的话,真想在暖和些明亮些的地方相见……”

“杰向你问好。”

“也替我问候他。”

“她也见了。”

“如何?”

“挺精神的。还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那么说还没结婚?”

“是啊。”我说,“想要问问你完了还是没完?”

“完了。”鼠说,“即便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使它完,反正也是完了。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借用你无疑十分喜欢的泛泛之论来说,就是任何人的人生都毫无意义可言,是吧?”

“是的。”我说,“最后问两点。”

“一是关于羊男。”

“羊男那家伙不错。”

“来这里时的羊男是你吧?”

鼠咯吱咯吱转动脖颈:“不错。借了他的身体。你还真看出来了?”

“中途看出来的。”我说,“一开始不行。”

“老实说,你摔吉他时我吓了一跳。头一回看你发那么大火,再说那是我最先买的吉他,倒是便宜货。”

“对不起。”我道歉说,“只是想吓唬你,把你引出来。”

“也罢。反正到明天什么都消失了。”鼠倒也干脆,“那么,另一点要问的是关于你女朋友的吧?”

“是的。”

鼠沉默良久,双手对搓,随后听得一声叹息,“可能的话,我本不想谈她,因为她是计算外的因素。”

“计算外的?”

“嗯。作为我原本打算开一个内部晚会,结果那孩子钻了进来。我们是不该把她卷进来的。你也知道,那孩子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可以把很多很多东西引诱出来。可是她不该来这里,这里远远超出她力所能及的范围。”

“她怎么样了?”

“她不要紧的,精神着呢。”鼠说,“只是她恐怕再也不能吸引你了,我也觉得不忍。”

“为什么?”

“消失了,她身上的什么完全消失了。”

我沉默下来。

“你的心情我理解,”鼠继续道,“但那早早晚晚都是要消失的,就如某种东西已经从你我以及好些女孩身上消失掉一样。”

我点点头。

“差不多我该走了。”鼠说,“不能待得太久。肯定还会在哪里相见的。”

“是啊。”我说。

“可能的话,最好在明亮些的地方见,季节但愿是夏天。”鼠说,“最后一件事:明早九点把挂钟对好,把钟后面的软线接上,绿线接绿线,红线接红线。九点半希望你离开这里下山。十二点我们同一伙人在这里有个茶话会。好么?”

“就那样。”

“能见到你真高兴。”

沉默一瞬间包裹了我们两人。

“再见!”鼠说。

“再见吧。”我说。

我照样裹着毛毯,闭目倾听。鼠发出单调的脚步声缓缓穿过房间,打开门,直欲将人冻僵的冷气挤进房间。无风,水一般沉沉浸入的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