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8. 风的特殊通道(第3/4页)

“可你前几天还说是好地方啊!”

“对我来说,”羊男道,“对我来说只能住在这里。被赶出这里,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羊男沉默下来。看情形很难再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我看着塞满烧柴的帆布袋。

“冬天用这个取暖?”

羊男默然点头。

“没看见有烟嘛。”

“积雪之前,不生火。不过即使积雪后生火你也看不见烟——有那样的生火办法。”说着,羊男得意地一笑。

“雪从什么时候积起呢?”

羊男仰脸看天,又看我的脸。“今年要比往年早,再过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再过十来天路就封冻了吧?”

“可能。谁也上不来,谁也下不去,好季节!”

“一直住在这里?”

“一直。”羊男说,“直到永远。”

“吃什么呢?”

“蜂斗叶、薇菜、树上的果子、鸟、小鱼和螃蟹也逮得到。”

“不冷?”

“冬天冷的哟。”

“有什么东西不够,可以分些给你。”

“谢谢。眼下还不缺什么。”

羊男忽然站起,朝着草场的方向在路上走起来。我也起身跟在他后面。

“为什么偷偷住在这里?”

“你肯定笑。”羊男说。

“我想不至于。”我说。猜不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谁也不告诉?”

“谁也不告诉。”

“因为不愿意去打仗。”

之后我们默默走了一会。肩并肩走,羊男的头在我肩头那儿晃来晃去。

“和哪国打?”

“不知道。”羊男“咳咳”咳了两声,“反正不乐意去打仗。所以才这样保持着羊形,而保持羊形就不能从这儿出去。”

“十二瀑镇出生的?”

“嗯。不过别讲给任何人听。”

“不讲。”我说,“讨厌镇子?”

“山下的镇子?”

“嗯。”

“不喜欢,遍地是兵。”羊男又咳嗽一声,“你从哪儿来?”

“东京。”

“听说打仗了没有?”

“没有。”

羊男于是像对我失去兴趣,在走到草场入口之前我们什么也没说。

“顺便到你家可以么?”我问羊男。

“要做过冬准备,”他说,“忙得很,下次吧。”

“想见我的朋友,”我说,“下周内无论如何得见到他才行。”

羊男凄然摇头,耳朵啪嗒啪嗒晃动着。“抱歉,刚才也说了,我是爱莫能助。”

“转告一声就成,可以的话。”

“嗯。”

“实在谢谢。”我说。

我们就此告别。

“出来走动别忘了带铃哟!”临走时羊男说。

我径直回家,羊男和上次一样消失在东边的树林里。

冬意黯然的无声无息的绿草场把我们分隔开来了。

下午我烤面包。在鼠的房间发现的《面包烤制法》是一本非常实用的书,封面上写道“只要认得字你也能很快烤出面包”,实际上也是如此。我按书上的指点,的确很快烤出了面包。满屋子充溢着诱人的面包香,酿出温馨的氛围,味道就生手来说也相当不坏。厨房里面粉和酵母多的是,即使在这里过一冬,面包——至少面包——也不成问题。大米和意大利式面条也绰绰有余。

傍晚,我吃了面包、色拉和火腿鸡蛋,饭后吃了桃子罐头。

第二天早上煮饭,用马哈鱼罐头、裙带菜和蘑菇做了个西式炒饭。

午间吃冷冻过的乳酪饼,喝浓奶茶。

三点,蘸橙味甜酒吃了支“黑塞尔奈茨”冰淇淋。

晚间,用电烤箱烤了带骨鸡,喝了黑加仑汁。

我开始再次发胖。

九日下午看书架上的书时,发现一本旧书最近好像有谁看过。只有那里一点灰都没有,书脊套封也蹿出一点。

我从书架上把它抽出,坐在沙发上翻开书页。书名叫《亚细亚主义溯源》,是战争期间刊行的。纸张质量极差,每翻一页都有一股霉气味儿。也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内容偏执无聊,每看三页就几乎叫人打一个哈欠。然而还是好多地方开了天窗,关于“二·二六事件”竟只字未提。

啪啦啪啦漫不经心地翻看的时间里,发现最后面夹有一张白色便条。看了半天全是发黄的旧纸,因此这白色便条看上去很像是个奇迹。夹这便条的右边那页是卷末资料,上面排列着有名的或无名的亚细亚主义者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从头依序看去,在大约正中间处碰到了“先生”的名字,就是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羊附体”先生。其原籍是北海道××郡十二瀑镇。

我把书扣在膝头,茫然良久。语言在头脑中成形花了很长时间,就好像有人给我后脑壳以狠狠一击。

本该注意到的,本该一开始就注意到的,本该最初听到“先生”是北海道贫农出身时就该核对清楚才是。纵使“先生”再巧妙地抹杀过去,也肯定是有某种调查方法的,那个黑西服秘书就必定马上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