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Ⅲ 1. 十二瀑镇的诞生和兴衰(第2/4页)

原因自不清楚,总之阿伊努小伙子没有返回出生的故乡,直接同拓荒民们一起留了下来。著者推测是出于好奇心(著者屡屡推测)。不过倘若没有他,拓荒民们能否度过那个冬季都大可怀疑。小伙子教给拓荒民们冬季野菜的采集方法,防雪的方法,在冰河上捕鱼的方法,狼套制作的方法,驱逐即将冬眠的熊的方法,根据风向判断天气的方法,防冻伤的方法,巧烧山白竹根的方法,按一定方向砍伐针叶树的诀窍。这样,人们承认了小伙子,小伙子也恢复了自信,后来他同一个拓荒民姑娘结婚,有了三个孩子,改姓日本姓。他已不再是“月之圆缺”了。

可是,尽管有阿伊努小伙子如此大力帮助,拓荒民们的生活也还是极其艰苦的。八月,每家每户都建好了自己的小屋,但也不过是用长短不一的劈开的木桩架起来的罢了,冬天里雪花毫不留情地吹进屋来,早上起来枕旁积雪一尺多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棉被一家基本上只有一条,男人们生起火,就在火堆前和衣睡在席上。手头粮食吃光后,人们刨出河鱼,挖开积雪寻找变黑的蜂斗菜和薇菜来吃。这年冬天格外寒冷,但没一个人死去,也没发生争吵和抱怨。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与生俱来的贫穷。

春天来了。两个孩子降生,居民点人口成了二十一人。孕妇产前两小时还在田野里劳动,第二天早上即已上工。新田地里种上了玉米和马铃薯。男人们砍树烧根垦荒。生命从地表探头,长出嫩嫩的果实,人们舒了口气。而就在这时,一群蝗虫飞来了。

成群结阵的蝗虫翻山而来,起初看上去犹铺天盖地的乌云,继而伴随着“呜呜”的地鸣声。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唯有阿伊努小伙子清楚,他命令男人们在田里四处生火,叫把所有的煤油浇在所有的家具上点火烧着,又叫妇女们拿锅用擂槌猛敲。他做了大凡能做的一切(如事后人们公认的那样),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几十万只蝗虫落在田里把庄稼一阵大嚼,什么也没剩下。

蝗虫离去后,小伙子伏在地上大哭。农民们无任何人掉泪。他们把死蝗虫收在一起烧了,烧罢马上接着垦荒。

人们又靠吃河鱼吃薇菜蜂斗菜熬过一冬。又一个春天转来时有三个孩子降生,人们照样外出种地。夏天蝗虫再次飞来把庄稼吃个精光。阿伊努小伙子这回没哭。

蝗虫的袭击到第三年总算停止了。霪雨浇烂了蝗虫卵,但同时也给庄稼带来灾害。转年发生大规模金龟子虫害,下一年的夏天异常阴冷。

看到这里,我合上书,喝一罐啤酒,从旅行包里掏出鳟鱼子盒饭吃了。

她在对面座位上抱臂打瞌睡。从车窗泻入的秋晨阳光在她膝头悄然铺上一层淡淡的光布。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小飞蛾如风中的纸屑忽上忽下地飘着,不久落在她乳房上休憩了一会,又不知飞去了哪里。飞蛾离去后,看上去她多少老了一点。

吸完一支烟,我重新打开书,继续看《十二瀑镇的历史》。

第六年,拓荒村终于开始现出活力。庄稼丰收,公用木屋得到修整,人们习惯了寒冷地区的生活。圆木屋换成整齐的木板房,垒起了炉灶,吊起了马灯。人们把剩下的一点点粮食、鱼干和虾夷鹿角装上船,花两天时间运到镇上,换取食盐、衣服和油。有几个人学会用垦荒时砍倒的木头烧炭。河下游出现了几座相似的村落,有了交流。

随着拓荒的进展,人手不足成了突出问题。村民们开会讨论了两天,决定从故乡叫几个人来。关于欠债,写信悄悄问了一下,回信说债权人看样子早已死心塌地了。这样,最年长的农民写信给往日几个同村伙伴,问他们想不想来这里一起开荒。这是明治二十一年,同户口普查时由官员将这里命名为十二瀑居民点是同一年。

翌年,有六户人家十九口人迁来这里。他们被迎进修整过的公用木屋,人们流着眼泪分享重逢的欢乐。新居民分得了土地,在先来居民的帮助下种了庄稼盖了房子。

明治二十二年迁来四户,十六口人。明治二十九年迁来七户,二十四口人。

居民如此地不断增加,公用木屋扩建成了像样的集会场所,旁边还修了一座小神社。十二瀑居民点改名为十二瀑村。人们的主食仍是玉米饭,但有时掺进了白米。邮局投递员——尽管不定期——也可以见到了。

当然,不快的事也不是没有。当官的不时前来征税征兵。尤其感到不快的是那个阿伊努小伙子(当时已三十五六岁了),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纳税和征兵的必要性。

“还是以前那样好啊!”他说。

尽管如此,村子仍在不停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