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7. 关于被限定的执拗的思考方式

六点一到,她马上穿好衣服,对着浴室镜子梳理头发,往身上喷雾状香水,刷牙。这时间里我坐在沙发上看《福尔摩斯探案集》。开头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华生的想法,虽然囿于狭隘的范围,但又有极其执拗之处。”开头委实突兀不凡。

“我今晚回来得晚,你先睡吧。”她说。

“工作?”

“嗯。本来该休息的,没有办法。明天开始请长假,事情要提前处理。”

她走出门去。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我说,不在时猫怎么办?”她说。

“你不说我忘得死死的。想法安排就是。”

门随即关上。

我从电冰箱里拿出牛奶和干酪条喂猫。猫很费力地吃着干酪。牙已彻底不顶用了。

电冰箱里没有一样我可以吃的东西,只好边看电视新闻边喝啤酒。周日没有堪称新闻的新闻,这种日子的晚间新闻大多出现动物园的景致。大致看罢长颈鹿、大象和熊猫,我关掉电视,拨动电话盘。

“猫的事。”我对那小子说。

“猫?”

“养有一只猫。”

“猫又怎样?”

“不托付给谁没办法出远门。”

“那一带不是有好多猫旅馆么?”

“年老体衰。关进笼子,不出一个月就呜呼哀哉。”

传来指甲“嗑嗑”敲桌面的声响。“那么?”

“想寄养在你们那里。你们那儿院子大,寄养一只猫的空地总是有的吧?”

“难办呐!先生讨厌猫,院里又在招鸟。猫一来鸟就不上前了。”

“先生人事不省,猫又没机灵到可以捕鸟。”

指甲又敲了几下桌子,停下。“好吧。猫明早十点派司机去取。”

“猫食和大小便用的沙子准备好了。另外,猫食只吃一个牌子的,吃完请买同样的。”

“具体的直接跟司机讲可好?我想我以前也说过,我没有时间。”

“窗口只设一个,这也是为了明确责任所在。”

“责任?”

“就是说,我不在期间猫要是没了或死了,即便找到羊,我也概不告诉的。”

“唔。”对方说,“也罢。虽说有点不着边际,但你作为生手,的确真有两下子。我做记录,你慢慢讲。”

“请别喂肥肉,那会全部吐出来。牙齿不好,硬东西不成。早上一瓶牛奶和猫食罐头,傍晚一把煮鱼干和肉或干酪条。大小便处请每天换沙,它讨厌不卫生。时常泻肚,如果两天都不好,请到兽医那里拿药给它喝。”

如此言毕,倾听听筒另一端沙沙响起的圆珠笔声。

“此外?”

“开始生耳虱了,每天请用沾橄榄油的棉球棒掏一次耳朵。它不高兴掏,乱扭乱动的,小心别捅破耳膜。还有,如果担心抓伤家具,每星期请剪一次爪子,普通的指甲钳就可以。跳蚤我想没有,但为了慎重起见,最好不时用除蚤剂洗洗。除蚤剂宠物商店有卖的。洗完后用毛巾好好擦干梳理,最后用吹风机吹一下,否则会感冒。”

沙沙沙。“其他的?”

“就这么多了。”

对方对着电话机念了一遍记录下来的事项。记录很有条理。

“这回可以了吧?”

“可以了。”

“再见。”说罢,电话挂断。

周围完全黑了下来。我把零钱、香烟和打火机塞进裤袋,蹬上网球鞋,出门走进常去的一家快餐店,要了炸鸡排和漩涡形面包。端来之前,我边听布莱萨斯·约翰逊的新唱片边喝啤酒。约翰逊唱完,换成彼尔·维萨斯。我边听彼尔·维萨斯边吃炸鸡排。接着边听梅纳德·弗格逊的《星球大战》边喝咖啡。感觉上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咖啡杯拿走后,我往粉红色电话机里投三枚十元硬币,拨同伴家的电话号码。他的小学生长子接起电话。

“白天好!”我说。

“晚上好!”他纠正道。

我觑一眼表,是他正确。

稍后,换上同伴。

“情况如何?”他问。

“现在说可以么?怕是正吃饭什么的吧?”

“吃饭倒正吃饭,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好饭菜,再说还是那边情况有趣。”

我把同那个黑西服男子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大大的小汽车,大大的公馆,行将就木的老人。羊则没有涉及。一来我不认为能使他相信,二来说起来太长。结果,我的话理所当然叫人摸不着头脑。

“简直摸不着头脑。”同伴说。

“不能讲给你听的。讲了要给你添麻烦。就是说你有家室……”我边说边在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分期付款尚未付完的三室一厅高级公寓和他的低血压妻子及其卖弄小聪明的两个儿子,“问题就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总之明天就必须踏上旅途。得离开很长时间,一个月或两个月或三个月,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也可能再也不回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