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游(第3/8页)

她转过身去,战栗着从篱笆上摘下桨果,双手颤抖着把桨果戴在胸部。

他默默地看着她。一看到她战栗着的敏感的手指,他心中就燃起一股奇妙的温柔之情,但同时他心里也感到气愤、冰冷。

“这种表现很卑劣。”他冷冷地说。

“是的,的确卑劣,”她说,“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看来你是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的,”他说。这时他看到她脸上燃起火焰,目光中凝聚着黄色的光点。

“你!”她叫道,“你!好一个热爱真理的人!好一个纯洁的人!你的真理和纯洁让人听着恶心。你这个垃圾堆里刨食的狗,食死尸的狗。你肮脏,肮脏,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纯洁,公正,善良,是的,谢谢你,你有那么点纯洁、公正、善良。可你的真实面目是,猥亵,肮脏,你就是这么个人,猥亵、变态。你还爱!你也可以说你不需要爱。不,你需要你自己、肮脏和死亡——你要的就是这个。你太变态,太僵死,还有——”

“过来一辆自行车,”他说。他让她那大声的谴责搞得很不安。

她朝路上看去。

“我才不管什么自行车呢。”她叫道。

她总算沉默了。那骑车人听到这边的争吵声,奇怪地看着这一男一女,又看看停在路上的汽车。

“你好,”他快活地说。

那人走远了,他们沉默了。

伯金脸色变开朗了。他知道总的来说厄秀拉是对的。他知道自己心理变态了,一方面过于精神化,另一方面,自己卑劣得出奇。可是难道她比自己强多少吗?难道别人就能强多少?

“或许这是对的。”他说。“但是赫麦妮的意淫并不比你的那种情感上的妒忌更坏。人甚至应该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体面。赫麦妮至死都会是我的敌人!我必须用箭把她赶走。”

“你!你,你的敌人,你的箭!你把你自己描绘得挺美啊。可这幅画中只有你一个人,没别人。我嫉妒!我说那些话,”她大叫着,“是因为那是事实,明白吗?你是你,一个肮脏虚伪的骗子,一个伪君子。我说的就是这个,你全听到了。”

“很感谢你,”他调侃地扮个鬼脸道。

“是的,”她叫道,“如果你还有点体面,就该感谢我。”

“可是,我没一点体面——”他反讥道。

“没有,”她喊道,“你没一丁点儿。所以,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我走我的路。没什么好处,一点也没有。你可以把我留在这儿了,我不想跟你多走一步,留下我——”

“你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说。

“不必麻烦了,请放心,我不会出问题的。我钱包里有十个先令,你把我弄到哪儿,这点钱也够我回去的路费。”她犹豫着。她手上还戴着戒指呢,两只戴在小手指上,一只戴在无名指上。她仍犹豫着不动。

“很好,”他说,“最没希望的是傻瓜。”

“你说得很对。”她说。

她又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丑陋、恶毒的表情,从手指上撸下戒指冲他扔过去。一只打在他脸上,另外两只掉到衣服上又散落在泥土中。

“收回你的戒指吧,”她说,“去买个女人吧,哪儿都可以买到,有许多人愿意与你共享那些乱哄哄的精神或享有你的肉欲,把精神留给赫麦妮。”

说完她就漫不经心地上路了。伯金伫立着看着她阴沉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揪扯着篱笆上的树枝子。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似乎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觉得头脑中一片黑暗,只有一点意识的游丝在抖动着。

他感到疲惫虚弱,但也感到释然。他改变了下姿势,走过去坐在岸边上。毫无疑问厄秀拉是对的。她说的的确是真情。他知道他的精神化是伴随着一种坠落的,那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快感。自我毁灭中的确有一种快感,对他来说当自我毁灭在精神上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出现时更是如此。他知道,他这样做了。还有,难道厄秀拉的情感之淫不是同赫麦妮那种深奥的意淫同样危险吗?熔化,熔化,这两种生命的熔合,每个男女都坚持这样做,不管是精神实体还是情感实体,不是都很令人恶心、可怕吗?赫麦妮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观念,所有的男人都得追随她,而厄秀拉则是完整的母腹,是新生儿的浴池,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奔向她!她们都很可怕。她们为什么不是个性化的人,为什么不受到自身的限制?她们为什么如此可怕得完整,如此可憎得霸道?她们为什么不让别人自由,为什么要溶解人家?一个人完全可以沉湎于重大的事情,但不是沉湎于别的生命。

他不忍心看着戒指陷在路上的泥土中。他拾起戒指,情不自禁地用手擦着上面的泥土。这戒指是美的象征,是热烈的创造中幸福的象征。他的手上沾上了沙砾,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