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工业大亨(第4/9页)

父亲从杰拉德这儿获得了同情,从温妮弗莱德那儿获得了爱。温妮是他最小的女儿,只有温妮才能给他以深情的爱。他把一个行将就没的人伟大、广博的爱都给了她,他要庇护她,完全彻底地庇护,用温暖和爱拥抱她。如果他能保护她,她就不会经历一星半点的痛苦、悲哀和伤心。他一生中都很正直,善良。对温妮弗莱德他表现出最后的激情和爱恋。可仍有什么令他不安。随着他的力量愈来愈弱,世界离他愈来愈远。没有什么穷人需要他的救济,没有什么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需要他的保护了。他失去了所有这一切。儿子和女儿们都不再让他操心,让他尽一种沉重的不自然的义务。这些也不是现实问题了,这些从他手中失去了,他自由了。

可他心中仍然隐隐地害怕妻子,她漠然地坐在屋里,象一个陌生人,即使她缓缓地走过来,头向这边探过来时,仍让他感到害怕。即便是他一生的正直也无法让他解脱内心的恐惧。他仍然与恐惧作着绝死的斗争,表面上决不显露出来,到死也不显出自己怕她。

可是还有温妮弗莱德呢!如果他能对她放心该多好,能放心就好了。从迪安娜死到他病情加重以后,他就迫切地需要温妮让他放下心来,为这事他急坏了。似乎他临死还要为她操心,他的心上仍然承受着爱的责任和慈善之情。

她这孩子脾气怪诞,敏感,易怒。她继承了父亲的黑发和沉静的举止,可显得比父亲要超然许多。她真象暗中被仙女偷换后留下的小傻孩儿,似乎没什么感情。她常常象个最欢乐最天真的孩子一样说笑玩耍,她只对少数几个人或事最有热情——她的父亲,特别是她的小动物。可一但她听说她最喜爱的小猫里奥被汽车辗死了,她会把头一歪,皱皱眉头有点厌恶地说:“是吗?”然后就再也不在乎了。她最不喜欢那些给她带来坏消息企图让她感到伤心的仆人。她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些事,似乎这成了她做事的动机。她回避母亲和家中的大多数成员。她爱她爹爹,因为爹爹希望她永远幸福,因为他似乎又变年轻了,在她面前显得很洒脱。她喜欢杰拉德,因为他很有自制力。她喜欢那些把她的生活变得快活的人。她富有天生的批判能力,既是一个纯粹的无政府主义者,又是一个纯粹的贵族。无论是谁,只要她发现他们与她平等,她就易于接受人家,而对于次一等的人她则理都不理,无论是兄弟姐妹、富贵的来宾、普通人或仆人都一样对待。她很有个性,她就是她,不受任何人影响。似乎她做事没什么目的,与别人没什么联系,独立地存在着。

父亲在一阵幻觉中感到他全部的命运都建立在为温妮弗莱德获得幸福的保证上。她永远也不会受苦,因为她没有与外界形成活生生的关系;她头一天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第二天又会象没事人一样,似乎她故意淡忘了以前的事;她有着极其自由的意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和虚无主义者;她就象个毫无心肝的小鸟任性地飞翔,一时高兴,就忘了任何责任;她轻率地由着性子行事,把同别人之间严肃的关系不当一会事地甩掉,真真是个虚无主义者。正因为她没有过苦恼,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地牵挂着的人才是她。

当克里奇先生听说戈珍。布朗温可能会来家里教温妮弗莱德绘画和造型艺术,他似乎觉得孩子有救了。他相信温妮弗莱德有天分,他也见过戈珍,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他可以把温妮托咐给她,她是最合适的人了。她就是孩子的引路人,是孩子积极的力量,他不能让孩子没有方向、没人保护。如果他能把她嫁接到某一棵会说话的树上以后再死,他也算尽了自己的责任了。现在就可以这样做。他将毫不犹豫地去求戈珍。

就在父亲缓缓离开生活的时候,杰拉德感到自己愈来愈暴露给外界了。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说,父亲代表着活生生的世界。当父亲活着时,杰拉德是不用对这个世界负责的。可现在父亲渐渐要离去了,杰拉德发现自己在生活的波涛面前束手无策,不知所措,就象叛乱后失去船长的大副,只看到一片可怕的混乱状态。他没有继承现成的秩序和生活观念。人类全部的生活观念似乎都随父亲死去了,那似乎把一切都集中起来的力量似乎也随着父亲塌陷了,可怕地粉碎了。杰拉德似乎被弃在一只即将下沉的船上,他驾驶着一艘四分五裂的船。

他知道他一生中都在生活的边缘挣扎着要打破它。现在,他怀着孩子一样的恐惧心情发现自己要毁灭自己了。上个月,在死亡的影响下,在伯金的话和戈珍穿透性的存在影响下,他失去了全部一成不变的信心。有时他会非常仇恨伯金和戈珍。他真想回归到枯燥的保守主义上去,回到最愚蠢的传统的人们中间去。他想皈依最拘谨的托利派。可这种欲望并没有让他投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