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工业大亨(第2/9页)

听到这儿戈珍愤愤然走了。“我拧了他的小屁股”这句话把她气坏了。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恨不得把这女人赶出去绑起来。可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永远生了根,赶也赶不走。她觉得哪一天要把这话告诉他,看他如何受得了。可一想到这一点,她又恨起自己来。

但是,在肖特兰兹,那场持久的斗争就要结束了。父亲病了,就要死了。间歇性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活力,人已经不那么清醒了。沉寂渐渐笼罩了他的头脑,他对周围的事儿愈来愈无法注意了,病痛似乎吸走了他的活力,他知道这种疼痛何在,知道它会再回到自己身上。这疼痛象自己体内奔涌着的什么东西。可他没有力量或意志去把它找出来,更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它就藏在黑暗中,这巨痛时时撕裂他,然后又陷入平静中。每当它来撕扯自己,他就蜷缩起来忍着,一但它离去,他又拒绝知道它是何物。既然它是在黑暗中,那就不要去知道它好了。所以他从不承认有什么疼痛,只有他独处一隅时,当他全部的神经越来越恐怖时他才认可。在其它时候,他不过认为刚才疼了一下,过去了,没什么。有时这疼痛甚至更令他激动。

可病痛渐渐吞噬了他。渐渐地,他的力量都耗尽了,他被吹进了黑暗中,他的生命被吸走了,他被吸进黑暗中。在他生命的薄暮时节,他能看清的太少了。企业,他的工作都彻底地离他而去了。他对社会的兴趣业已消失,好象从来没有过一样。甚至他的家对他来说也陌生了,他只淡淡地记起某某某是他的子女。这些对他只是个历史事实,毫无生命意义了。要想弄清他们跟他的关系那非得花一番力气不可。甚至他的妻子对他来说也跟没有存在一样。她确实象他体内的黑暗和病痛一样。出于某种奇特的联想,他觉得他的病痛藏身之处与藏有他妻子的所在是一样的黑暗。他全部的思维和悟性都模糊了,现在他的妻子和那熬煎人的病痛变成了同一种黑暗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他以前从未正视过这股力量。他从未把这种恐惧驱赶开。他只知道有一个黑暗的地方,那里占据着什么东西,不时地出来撕扯他。可他从未敢穿破黑暗把这野兽赶出来,他反而忽视了它的存在。只是,他模模糊糊地感到,恐怖来自他的妻子,她会毁灭他,那病痛也是一股黑暗的毁灭力量。

他很少见到他的妻子。她有自己的一间屋。她只是偶尔来到他的房间,伸长脖子压低嗓门询问他情况如何。而他则三十年如一日地回答说:“哦,我不觉得情况有什么不好,亲爱的。”可他很怕她,表面上很平静,其实他怕她怕得要死。

但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他从没有在精神上垮下来。他就是现在死,他的精神也不会垮,他仍会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一生中,他常常说:“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她的脾气真是太倔犟了。”他对她始终是这样的态度,他用怜悯代替了仇恨,怜悯成了他的保护伞,成了他的常胜武器。他理智上仍然为她感到可怜,她的性子也太暴烈了。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怜悯,他的生命都渐渐耗尽了,他开始感到可怕甚至恐怖。他就是死了,他的怜悯心也不会破灭,不会象一只壳虫那样被辗碎。这是他最终的源泉。别人仍会活下去,会体验活死人的滋味,体验那种绝望感。可他决不这样,他决不让死亡得胜。

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乐善好施,爱邻如宾,甚至爱邻胜过爱自己。人民的利益总挂在他心上,让他忍受了一切。他是个大矿主,雇佣了许多劳动力。他心中念念不忘基督的话,同自己的工人们同心同德。不仅如此,他甚至感到他不如这些工人,似乎他们通过贫困和劳动比他更接近上帝。他坚信,是他的工人——这些矿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类的办法。为了接近上帝,他必须先接近他的矿工们,他的生命必须靠近他们。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些人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上帝。他崇拜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最崇高的、伟大的、同情人类的上帝。

他的妻子一直象地狱里的魔鬼一样同他作对。奇怪的是,她象一只扑食的苍鹰,迷人而心不在焉,同他的慈善博爱行为作斗争,然后又象笼子里的鹰一样沉默起来。因为周围的一切都联合起来组成了这难以冲破的牢笼,他的力量就显得过于强大,使她成了囚犯。正因为她是他的阶下囚,他才爱她爱得发疯。他一直爱她,爱得很深。在牢笼里,她倒是自由自在。

可她要疯了。她脾气暴躁,自高自大,她无法忍受丈夫对什么人都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诚恳的谦卑相儿。他并没有上穷人的当。他知道他们是来揩他的油水的,来向他诉苦的,这种人最可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太清高,并不向他乞讨什么,太自立,从不来敲他的门,这倒是他的一大喜事。可是,在贝多弗,跟别处一样,有些寄生虫似的可恶的人来诉苦,要求施舍,象虫子一样寄生在大众的躯体上。那次看到两个苍白的妇女迎面而来,看到他们身穿丑陋的黑衣服,故作悲哀地上门来讨好,克里斯蒂娜。克里奇心里就起火。她要放狗咬她们,“嘿,瑞普!嘿,琳!骑兵!小伙子们,上,咬跑她们!”可是男管家克罗瑟和其余的仆人都站在克里奇先生一边。但是,只要丈夫不在,她就会象条母狼一样对待乞讨的人们。“你们这些人需要什么?这儿没你们什么。你们到这儿来没用。辛普顿,赶走他们,别让他们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