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星期天晚上(第2/3页)

可这是怎样的欢乐了啊!想想,不管人类做什么,它都无法把握死亡的王国,无法取消这个王国,想想这个道理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人类把大海变成了屠杀人的峡谷和肮脏的商业之路,为此他们象争夺每一寸肮脏城市的土地一样争吵不休。连空气他们都声称要占有,将之分割,包装起来为某些人所有,为此他们侵犯领空、相互争夺。一切都失去了,被高墙围住,墙头上还布满了尖铁,人非得可鄙地在这些插了尖铁的墙中爬行,在这迷宫似的生活中过活。

人类却偏偏蔑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死亡王国。他们在尘世中有许多事要做,他们是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神仙。可死亡的王国却最终让人类遭到蔑视,在死亡面前,人们都变得庸俗愚蠢。

死是那么美丽、崇高而完美啊,渴望死是多么美好啊。在那儿一个人可以洗涮掉曾沾染上的谎言,耻辱和污垢,死是一场完美的沐浴和清凉剂,使人变得不可知、毫无争议、毫不谦卑。归根结底,人只有获得了完美的死的诺言后才变得富有。这是高于一切的欢乐,令人神往,这纯粹超人的死,是另一个自我。

不管生活是什么样子,它也无法消除死亡,它是人间超验的死亡。哦,我们别问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吧。了解欲是人的天性,可在死亡中我们什么都不了解,我们不是人了。死的快乐补偿了智识的痛苦和人类的肮脏。在死亡中我们将不再是人,我们不再了解什么。死亡的许诺是我们的传统,我们象继承人一样渴望着死的许诺。

厄秀拉坐在客厅里的火炉旁,娴静、孤独、失神落魄。孩子们在厨房里玩耍,别人都去教堂了,而她则离开了这里进入了自己灵魂的最黑暗处。

门铃响了,她吃了一惊,隔着很远,孩子们疾跑着过来叫道:“厄秀拉,有人找。”

“我知道了,别犯傻。”她说。她感到吃惊,几乎感到害怕。她几乎不敢去门口。

伯金站在门口,雨衣的领子翻到耳际。在她远离现实的时候,他来了。她发现他的身后是雨夜。

“啊,是你吗?”她说。

“你在家,我很高兴。”他声音低沉地说着走进屋里。

“他们都上教堂去了。”

他脱下雨衣挂了起来。孩子们在角落里偷偷看他。“去,脱衣服睡觉去,比利,朵拉,”厄秀拉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如果你们不上床她会失望的。”

孩子们立刻象天使一样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伯金和厄秀拉进到客厅里。火势减弱了。他看着她,不禁为她丰采照人的娇美所惊叹,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他看着她,心里直叹服,她似乎在灯光下变了个样儿似的。

“你这一天里都做些什么?”他问她。

“就这么干坐着无所事事。”她说。

他看看她,发现她变了。她同他不是一条心了,她自己独自一人显得很有丰采。他们两人坐在柔和的灯光里。他感到他应该离去,他不该来这儿。可他又没勇气一走了之。他知道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人,她心不在焉,若即若离。

这时屋里两个孩子羞涩地叫起来,那声音很柔、很细微。

“厄秀拉!厄秀拉!”

她站起来打开了门,发现两个孩子正身穿睡衣站在门口,大睁着眼睛,一副天使般的表情。这时他们表现很好,完全象两个听话的孩子。

“你陪我们上床好吗?”比利大声嘟哝道。

“为什么呢?你今天可是个天使啊。”她温柔地说,“来,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好吗?”

两个孩子光着脚腼腆地挪进屋里来。比利宽大的脸上带着笑容,可他圆圆的眼睛显得他很严肃,是个好孩子。朵拉的眼睛在刘海后面偷看他,象没有灵魂的森林女神那样向后躲闪着。

“跟我道晚安再见好吗?”伯金的声音奇怪得温柔和蔼。朵拉听到他的话立即象风吹下的一片树叶一样飘走了。可比利却慢慢地悄然走过来,紧闭着的小嘴凑了上来很明显是要人吻。厄秀拉看着这个男人的嘴唇异常温柔地吻了小男孩儿的嘴巴。然后,伯金抬起手抚爱地摸着孩子圆圆的、露着信任表情的小脸儿。谁都没有说话。比利看上去很象个天真无邪的天使,又象个小待僧。伯金则象个高大庄重的天使那样俯视着孩子。

“你想让人吻吗?”厄秀拉冲口对女孩儿说。可朵拉象那小小的森林女神一样躲开了,她不让人碰。

“向伯金先生道晚安再见好吗?去吧,他在等你呢。”厄秀拉说,可那女孩儿只是一个劲儿躲他。

“傻瓜朵拉!傻瓜朵拉!”厄秀拉说。

伯金看得出这孩子有点不信任他,跟他不对眼。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来吧,”厄秀拉说,“趁妈妈还没回来咱们上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