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湖中岛(第3/5页)

“你以为万物的创造取决于人吗?压根儿不是。世界上有树木、青草和鸟儿。我宁愿认为,云雀是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醒来的。人是一个错误,他必须消逝。青草、野兔、蝰蛇还有隐藏着的万物,它们是真正的天使,当肮脏的人类不去打扰时,它们这些纯洁的天使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那多妙啊”。

他的幻想让厄秀拉感到很满意。当然,这不过是个幻想而已,但它令人愉快。至于她自己。她是知道人类的现状的,人类是很可恶的。她知道人类是不会那么容易地消失殆尽的。它还有一段漫长而可怕的路可走。她那细微、魔鬼般的女人的心对这一点太了解了。

“如果人类从地球上被扫除干净,万物创造仍旧会顺利进行,它将会有一个新的起点。人是造物主犯下的一个错误,就象鱼龙一样。如果人类消失了,想想吧,将会有什么样美好的事物产生出来——直接从火中诞生。”

“可人类永远不会消失,”她知道她再坚持下去会说出什么样恶毒的话来。“世界将与人类一起完蛋。”

“啊,不,”他说,“不会是这样的。我相信那些骄傲的天使和魔鬼是我们的先驱。他们要毁灭我们,因为我们不够骄傲。比如鱼龙吧,它们就是因为不够骄傲才被毁掉的,鱼龙曾象我们一样爬行、蹒跚。再看看接骨木上的花朵和风铃草吧,甚至蝴蝶,它们说明纯粹的创造是存在的。人类从来没有超越毛虫阶段,发展到蝶蛹就溃烂了,永远也不会长出翅膀来。人就象猴子和狒狒一样是与造物主反目的动物。”

厄秀拉看着他,似乎他很不耐烦,愤愤然,同时他对什么又都感兴趣且很耐心。她不相信他的耐心,反倒相信他的愤然。她发现,他一直在情不自禁地试图拯救世界。意识到这一点,她既感到点儿欣慰,同时又蔑视他、恨他。她需要他成为她的人,讨厌他那副救世主的样子。她不能忍受他噜里噜嗦的概念。可他对谁都这样,谁要求助于他,他就没完没了地讲这么一通。这是一种可鄙的、恶毒的卖淫。

“但是,”她说,“你相信个体间的爱,尽管你不爱人类,是吗?”

“我压很儿就不相信什么爱不爱的,倒不如说我相信恨、相信哀。爱跟别的东西一样,是一种情绪,你能对此有所感,这样很好,但是我不明白它何以能够变得绝对起来。它不过是人类关系中的一部分罢了,而且是每个人与他人关系的一部分。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要求人们总去感受到爱,比对悲伤与欢乐的感受还要多。爱并不是人们迫切需要的东西——它是根据场合的不同所感受到的一种情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在乎别人的事?”她问,“如果你不相信爱,你干什么要替人类担忧?”

“为什么?因为我无法摆脱人类。”

“因为你爱人类。”她坚持说。

这话令他恼火。

“如果说我爱,”他说,“那是我的病。”

“可这是不想治好的病。”她冷漠地嘲弄道。

他不说话了,感到她是要污辱他。

“如果你不相信爱的话,那你信什么?”她调侃地问。“只是简单地相信世界的末日,相信只有青草的世界吗?”

他开始感到自己是个傻瓜。

“我相信隐藏着的万物。”他说。

“就不信别的了?除了青草与鸟雀你就不相信任何看得见的东西吗?你那个世界也太可怜了。”

“也许是吧,”他说着变得既冷漠又倨傲。他受到了冒犯,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式,对她敬而远之。

厄秀拉不喜欢他了,但同时她感到一种失落。她看着蹲在岸上的伯金,发现他象在主日学校里一样呆板、自命不凡,这样子让人反感。但他的身影既敏捷又迷人,让人感极其舒畅:尽管一脸病态,可他的眉毛,下颏以及整个身架似乎又是那样生机勃勃。

他给她造成的这种双重印象令她恨得五内俱焚。他有一种难得的生命活力,这种特质令他成为一个别人渴望得到的人;另一方面,他是那么可笑,竟想做救世主,象主日学校的教师一样学究气十足、呆板僵化。

他抬起头来看看她,发现她的脸上闪烁着一层奇谲的光芒,似乎这光芒发自她体内强烈的美好火焰。于是他的灵魂为奇妙的感觉所攫取。她是被自身的生命之火点燃的。他感到惊奇,完全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向她靠拢。她象一个神奇的女王那样端坐着,浑身散发着异彩,几乎是个超自然的人。

“关于爱,”他边说边迅速矫正着自己的思路。“我是说,我们仇恨尘世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它应该有所规定,有所禁忌,直到我们获得了新的,更好一点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