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3/6页)

这件事她对父母只字未提,只是快到圣诞节时,她告诉他们自己不回家了。“路费太贵。”米娅说。她知道,假如自己不提,父母永远不会主动过问她在学校的生活。一月底的时候,她终于把真相告诉了沃伦。“你好像再也没说学校里的事。”一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对她说,那时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虽然她可以始终瞒着他,他又不会知道,但她不愿意再对他说谎了。

“小鹌鹑,答应我别告诉爸妈。”她深吸一口气,和盘托出,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动静。

“米娅,”他说,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因为他从来不叫她的全名,“我不敢相信你会做这种事。”

“我考虑了很久。”米娅一手搁在肚子上,最近她开始感觉到里面微弱的蠕动。这是最初的胎动,玛德琳告诉她,双手贴在米娅的皮肤上感受着,似乎有条小鱼在她肚子里游泳。“他们是好人,很善良,我愿意帮他们,小鹌鹑,他们非常想要孩子,这样做也是在帮我,他们为我做了很多。”

“你没想过把自己的孩子送人有多么难吗?”沃伦问,“换作是我肯定做不到。”

“好了,反正又不是你,对不对?”

“别生我的气,”沃伦说,“假如你事先问过我,我不会赞成的。”

“你只要保证不告诉爸妈就好了。”米娅又说。

“我不会说的,”沃伦终于说,“但是,作为孩子的舅舅,我要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米娅没有听到过的愤怒,至少这种愤怒此前并没有针对过她。

此后,她有一段时间没和沃伦通话。每个星期,当她产生了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最后都会放弃。打过去也是和他吵架,她想,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她会回到以前的生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千万不要恋恋不舍”。感到孩子轻轻踢了她一脚,米娅对着肚子说,但她并不确定这句话是对孩子、她的肚子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母亲打电话过来,告诉她沃伦出事了的那天早晨,米娅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话了。

前一天晚上下起了大雪,沃伦和汤米·弗洛尔蒂深夜回家——至于两人去了哪里,她母亲没有说——转弯时车速太快,汤米的别克滑出去翻了车。米娅没敢记住的细节是:车顶被压扁了,救援队不得不像开罐头那样把别克切开,沃伦和汤米都没系安全带,汤米·弗洛尔蒂在医院躺了很长时间,肺部被刺穿,脑震荡,断了七根肋骨。他家就住在米娅家后面的小山上,和沃伦是多年好友,还曾经喜欢过米娅。米娅只知道开车的是沃伦,而现在他已经死了。

机票很贵,但她不想等待,哪怕只等几个小时。她希望早点回到她和沃伦一起长大、游戏、争吵和筹划未来的那座房子,可他不会再在那里等她,也不会再次踏入家门。她想要跪在他死去的那片冰冷的地面,想要回到父母身边,这样就不必独自一人被可怕的麻木吞噬了。

但是,当她乘出租车从机场回到家,刚跨进门,她的父母就愣住了,盯着她隆起的腹部,那里已经变得很大,连外套拉锁都拉不上了。米娅的手悬停在腰部,似乎觉得用一只手掌就能遮挡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一般。

“妈妈,”她说,“爸爸。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厨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像灰丝带一样缠在她的脖子上,令人窒息,她觉得时间似乎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告诉我,”她母亲说,“我们应该怎么想。”

“我的意思是——”米娅低头看着肚子,好像假如不看着,它就会消失似的,“这不是我的孩子。”里面的孩子狂躁地踢了她一脚。

“你说什么?不是你的孩子?”她母亲说,“怎么会不是你的孩子?”

“我是给别人代孕的,为一对夫妇代孕。”米娅试图解释:瑞恩夫妇,他们多么善良,多么想要孩子,生下孩子后他们会多么高兴……她想让父母知道,自己多么努力地帮助他们,仿佛这是一项慈善事业,完全没有私心,等同于向穷人施舍食物和收留流浪狗。可她母亲马上就明白了。

“这个瑞恩家的人,”她说,“你是完全出于好心才帮助他们的?”

“不,”米娅承认,“他们会付我钱,等孩子出生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围巾和帽子还没摘,一道灰色的泥水沿着靴子流到油毡地面上。

她母亲转身走向门口。“我受不了了。”她说。走进客厅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来到楼梯脚下,她母亲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嘶叫,好像一条毒蛇朝米娅吐出信子:“你弟弟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你就这个样子回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跺脚声。

米娅瞥了一眼父亲。过去,每当她打破东西或者用母亲给她买衣服的钱买了胶卷的时候,她母亲会怒气冲冲地回自己房间去,把米娅和她父亲留在客厅,父亲会捏捏她的手,小声说“我们可以买新的”或者“让她冷静一小时,然后你再去道歉”。有时则更简单:“修好它。”可这一次,父亲没有握住她的手,也不和她说“修好它”,反而凝视着她的肚子,好像不肯看她的脸,他的眼睛是湿的,紧咬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