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七章(第3/4页)

“少来了,少来了,”穆斯塔法·蒙德反驳道,“你扯得也太远了,对吗?”

“如果你容许自己想到上帝,你是不会让你自己因风流淫亵的勾当而沉沦的,相反,你会有理由耐心地容忍万物,充满勇气地处理事情。在印第安人中,我就看到了这一点。”

“我肯定你确实看过,”穆斯塔法·蒙德说,“可是这里的人并不是印第安人啊,在这里,一个文明人没有任何必要去忍受那些极其扫兴的事物。至于‘做事情’嘛,我主福特早就禁止人们头脑里有这个概念了。如果人们各行其是,大做事情,这个社会的秩序就会被颠覆。”

“那么自我克制又怎么说?如果你有一个上帝可以信仰,你不就有理由自我克制了吗?”

“但是工业文明的前提是,人们不会自我克制。医药和经济的发达要求人的放纵达到社会可以容忍的顶点,否则,社会的车轮将会停止旋转。”

“你总得为贞节保留一个理由吧!”野人说,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有点红了。

“可是贞节意味着激情,意味着神经衰弱;而激情和神经衰弱则意味着不稳定;不稳定又意味着文明的结束。为了持久的文明,必须要让民众充分享受风流快活。”

“可是上帝是所有高贵、美好、英雄的事物存在的理由啊,如果你信仰上帝……”

“我亲爱的小老弟,”穆斯塔法·蒙德说,“文明世界是根本不需要什么高贵品质和英雄主义的。只有当政治缺乏效能的时代,这些东西才存在,而在一个像我们这样组织良善的社会里,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显示出高贵和英雄主义。当我们的社会驯化工作完全不顺畅时,这些东西倒会冒出来。比如,战争发生的时候、党派纷争的时候、抵抗诱惑的时候、争夺或保卫所爱之物的时候,这样的情形之下,很显然,容易滋生高贵品质和英雄主义。但是当今社会天下太平;而且我们已经付出巨大努力,阻止狂热恋爱的发生;党派纷争也不存在;每个人都经过了驯化,他们顺其自然做他们该做的事情——这些自然而然做的事情总体上来说都是令人愉悦的。当一个人诸多的自然冲动都可以任意发泄,还存在什么诱惑需要我们抵抗呢?然而一旦不幸的情况发生,人们遭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何必去抵抗烦恼呢,因为有索玛,可以让人们一下子远离糟糕的境况,等于去度假了。索玛会平息一个人的愤怒,使你与敌人握手言和,使你忍耐力增强,可以抵御长久的折磨。过去,拥有这样的自我控制力需要巨大的努力,需要经历长期而艰苦的道德训练,而现在,只需吞上两三粒半克大小的药片,你就万事大吉了。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是正直无畏的。只需随身携带一个索玛药瓶,你就携带了至少一半的道德性。无畏无惧的基督精神,不就是索玛提供的吗?”

“可是眼泪怎么能缺少。你忘记奥赛罗所说的了吗?‘倘若狂风暴雨之后必然跟随海清河晏,那便一任狂风呼啸,直到吹醒死者吧。[9]’曾经有一个印第安老人告诉我这么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玛萨琪的姑娘,想娶她的人需要在她的花园里耕耘一个早晨,事情听来容易,但是花园里到处飞着富有魔力的苍蝇和蚊子,绝大部分年轻人都不能忍受蚊虫的叮咬,只有一个人忍受这些痛苦,就是他,最后获得了姑娘的芳心。”

“迷人的故事!可是在文明国家里,”元首说,“你想要姑娘的话,可不需要给她们耕耘土地,也绝无苍蝇蚊子来叮咬你,几个世纪以前,文明就将这些蚊虫悉数消灭干净了。”

野人点头承认,却还是皱眉,他说:“你们消灭了蚊虫,不错,你们正是干这号事的人。你们会消灭任何令人不悦的东西,而不是学会忍受它们。‘无论是在精神上忍受狂暴命运投掷的石头和箭羽,或者全副武装抵抗无数的困苦,以反抗终结它们……[10]’可是你们什么都不做,既不忍受,也不抵抗,你们只是让投石和箭羽消失。这未免太容易了。”

他突然间沉默了,想起了母亲。在三十七层公寓她的卧室里,琳达漂浮在一个声光色香俱全的海洋里,越漂越远,远离时空,远离她记忆的牢笼,远离她的习惯,远离她衰老浮肿的身体。而托马亲,这个孵化场及驯化中心的前主管,仍在度他的索玛假期,以此远离屈辱和痛苦,在他的索玛世界里,他不必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嘲笑之声,多么美丽的世界啊……

“你们需要的,”野人继续说,“是某种带眼泪的东西,可是,我看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与眼泪的价值相匹配。”(先前野人也讲过这个观点,当时亨利·福斯特反驳说:“价值?一千二百五十万美元够吗?一千二百五十万美元啊,这就是我们新的驯化中心的造价,一分钱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