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斑马(第5/9页)

“用不着替那小子发愁,”我说,“他有魔法保护。”头天晚上,埃克去帮忙喂马,这孩子一直紧紧跟在他后面。那一大群马都从孩子头上蹿过去,没有一匹伤他一根毫毛。倒是埃克碰了他的皮肉,埃克把他一把拖到大车里,拿起一根绳子,狠狠揍了他一顿。

我吃完晚饭再到房间,正脱着衣服准备上床。第二天我要赶长路,到比惠特里夫还要远的地方去卖一部缝纫机给本德伦太太。就在这个时候,亨利·阿姆斯蒂打开篱笆门,一个人走进场院。他们拦不住他,没法让他等到别人买了绳子回来。埃克·斯诺普斯说,他当时拼命劝亨利等一等,可是亨利不肯。埃克说,亨利一直走到马群跟前,马立刻四下散开,就像干草堆散了垛,都从亨利身上蹿过去。埃克说,他一把抓住他的儿子往边上躲,躲得还真是时候。那些畜生就像小溪发水似的拥出大门,冲进拴在路边的大车和牲口群里,把车辕撞断,缰绳都像钓丝一样纷纷断裂。只有阿姆斯蒂太太还坐在大路中间的大车里,像是木雕泥塑一般。这下子,野马驯骡全都乱跑起来,朝着大路两头上下飞奔,身后拖着一段段缰绳、一棵棵树木。

“爸,我们的马。”埃克告诉我们他儿子喊了起来。“往那儿跑了,进小约翰太太的家了。”埃克说那匹马冲上台阶,冲进屋子,好像是位迟到的房客,急急忙忙赶来吃晚饭。我猜想是这么一回事儿。总之,当时我在自己房间里,穿着睡衣睡裤,手上拿着一只刚脱下来的袜子,另一只袜子还穿在脚上。我听见外面乱哄哄一片骚动,正把身子探出墙外想看个究竟;忽然,我听见有样东西冲进来,撞在走廊里的风琴上,风琴乱响,像是火车车头在轰鸣。紧接着,我的房门飘飘悠悠地倒了进来;那情景就跟你顶风扔个铁皮桶盖一样。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像十四英尺的风车般的东西对着我直瞪眼珠子。我没等它再瞪一下眼珠赶紧跳到窗户外边。

我猜它也挺发怵。我估计它从来没见过带刺的铁丝和玉米粒儿;但是我也敢肯定它从来没见过睡衣睡裤;也许它没见过的是卖缝纫机的推销员。反正,它嗖地转过身去,顺着走廊退回去冲出屋子,正赶上埃克·斯诺普斯和他的儿子拿着绳子进屋来。它又飞快转过身冲过走廊从后门跑出去,赶巧又遇上了小约翰太太。她刚把洗好的衣服收起来,正一手抱着一大堆衣服一手拿着搓板走进后院门廊。马冲到她跟前正要收住脚步转过身去,小约翰太太不假思索就动手了。

“滚出去,畜生。”她说。她用搓板打马脸;搓板整整齐齐裂成两半,跟用斧子劈过似的。马转身跑回走廊时,她用剩下的那一半搓板又揍了它一下;这次打的当然不是脑袋了。“在外面待着,不许进来。”她说。

这时候埃克和他的儿子正走到过道中间。我猜埃克也觉得那匹马像是架风车。“艾德,快他妈的跑出去!”埃克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埃克马上趴在地上;而那小子却站着一动不动。这孩子快有三英尺高,穿着一条跟埃克身上的一模一样的工装裤。马从他头上飞跃过去,连根头发都没碰掉。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我正从前门台阶走上来,还穿着睡衣睡裤,拿着那只袜子。凑巧,马又来到门廊。它看我一眼便嗖地转过身跑到门廊尽头,像只母鹰越过栏杆和场院的篱笆,落到场院里迅速跑起来。马冲出大门,跳过九十辆倒翻的大车,顺着大路往前跑。那天正是满月当空。阿姆斯蒂太太仍然坐在大车里,像是个给人丢弃遗忘的木头雕像。

那匹马啊,一点儿都没有减慢速度,依旧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冲上小河上的木桥。本来它可以畅行无阻直冲过去的,偏偏弗农·塔尔也赶在这个时候过桥。他从城里回来;他没听说有拍卖马匹这回事。他和妻子、三个女儿,还有塔尔太太的姑妈都坐在火车上的那种小椅子里。他们都昏昏沉沉睡着了,连拉车的骡子也打着盹儿。那匹野马刚踏上桥板他们就醒了过来。可是塔尔说,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情景就是骡子想要在桥中央拉着大车调转方向;然后他看见那花斑畜生冲进骡子中间,像只松鼠蹿上大车车辕。他说,他只来得及用鞭杆朝它的脸抽一下,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骡子在那座单行桥上把大车调了个个儿,那匹马从一头骡子身上蹿过去,又跳到桥上继续往前跑。而弗农呢,他站在大车里拼命踢这匹马。

塔尔说,骡子转过身来也爬上大车。弗农想把它们打下去,可是缰绳绕在他手腕上了。这以后,他说,他只看见倒翻的椅子,女人的大腿,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白裤衩,他的几头骡子,还有那匹花斑马像个幽灵似的在大路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