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第5/6页)

“是的,”法官说,“我也有一个儿子。”

“你也有?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我们一定会很高兴看他玩我们的士兵。”

法官的牙齿隐约闪现了一下。“恐怕他玩玩具太大了一点。”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照片,“这就是我儿子。”

妇女接过照片。孩子不停地大声哭着。“哟,是霍华德。是啊,我们每天都看见他。他每天都骑马路过这里。有时他停下,让我们也骑马。我在旁边走,把他扶住了。”她补充道,同时抬头看了看。她把照片拿给孩子看。“看!看见霍华德骑他的矮马了吗?看见了吗?”孩子没有停住哭,他注视着照片,脸上一条条的泪和泥,神情超然,仿佛在同时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还回了照片。“我猜你在找他。”

“啊。”声音从法官那瞬间闪现的牙齿后面传出。他把照片小心地放回公文包,手指还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

妇女在长凳上挪动了一下,收拢起裙子,做出邀请的动作。“你不想坐下吗?你肯定会看到他路过这里。”

法官又“啊”了一声。他用老年人模糊的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她。“跟你说,情况是这样的。他总是骑着同一匹矮马,你是这么说的吧?”

“当然,就是这样。”她看了看他,静穆而又诧异。

“那么你说那匹矮马有多大了?”

“唔,我……它看上去大小正适合他。”

“那么你是说是匹年轻的矮马吗?”

“唔……是的。是的。”她看着他,眼睛圆睁着。

“啊。”声音又从法官那暗淡的牙齿后面传出。他小心地合上公文包。他从口袋里掏出半元钱。“也许他也玩腻了这些士兵。也许用这……”

“谢谢你。”她说。她没有再看那块硬币。“你的脸如此忧伤。你瞧,当你以为你在笑时,它就更加忧伤。你不舒服吗?”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没有伸手去接那块硬币。“跟你说,他只会弄丢了它。而且它又是如此好看、光亮。等他大一点,能保管好小玩意儿时……跟你说,他现在太小了。”

“我明白了。”法官说。他把硬币放回口袋。“那么,我想我就——”

“你和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他总是路过这里。你会更快地见到他,如果他还是那样。”

“啊,”法官说,“骑着那匹矮马,同样一匹矮马。跟你说,照那样看来,那匹矮马就该有三十岁了。在我那个地方,那种矮马十八岁死,六年不能骑。那就是十二年前了。所以我还是走吧。”

可是,这又是很不愉快的。而且这竟然会加倍地不愉快,一方面是因为那入口狭窄,另一方面是因为上次他与大家一起走,而这次他必须贴着它费力地慢慢挪动。“但我至少知道我在往哪儿走,”他想着,头上戴着可折叠的帽子,胳膊上挎着手杖和公文包,“而这我以前好像不知道。”但他最后自由了。像以前下办公室楼梯常做的那样,他抬头看了看县政府办公大楼顶上的钟,发现整一小时过后晚饭才会准备好,邻居们才会注意到他像时钟一样路过。

“我将有时间去墓地。”他想。看到地上新挖的坑,他恼怒地骂了一句,因为有些可恨的土块落在或被扔在旁边的大理石板上。“那个该死的佩蒂格鲁,”他说,“他本应该负责办好这件事。我告诉他我想要它们两个尽量靠近,但至少我认为他……”他跪下,想把落在石板上的土弄掉,但力不从心,只弄掉遮盖了部分文字的土。上方的文字是“霍华德·阿历森二世。一九〇三年四月三日。一九一三年八月二十二日。”下方的文字用的是朴实而又神秘的哥特体:“再见,小男孩。”把土弄掉后,他的手还在石板上移动着,抚摩着那些字母,表情疑惑、平静,像是在对被马瑟谢德称作英格索尔的那个人说话:“跟你说,如果我相信我会再看到和摸到他,我就不会失去他。如果我没有失去他,我就不会拥有一个儿子。因为我之所以是我,是由于我经历了死别。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或将来的我。但由于死亡,我知道现在的我。这就是理智能获得而肉体所渴求的所有的不朽。其他的一切都属于乡民和痴汉,因为他们对于儿子的爱决不可能达到可以失去他的地步。”他的脸碎成无数小块,流露出戏谑,他的手在那些无声的文字上轻轻地移动着。“不。我不要求那样。对我来说,能躺在他旁边就足够了。不错,我们之间会隔着一层土,而且他过了这二十年也已经变成了土。但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土。于是——”他这时的语调坚定、平静,略带得意,“有谁能断言一定得由骨肉之网来保持爱心的形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