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的九月(第3/6页)

她一直没有发现她在失去追逐者,开始失势落伍。她一向比同伴们聪明活跃,是簇更为欢蹦乱跳的火焰。但她一直没有认识到,她的朋友中间,男的开始变得自负势利,目中无人;而女的学会打击报复,以此作乐。等她醒悟过来,已经为时太晚。从此,她开始显得喜气洋洋而又憔悴失意。她继续出席在昏暗的回廊或夏天草坪上举行的舞会,带着这种既像面具,又似旗号的神色。她的眼光流露出拒不承认现实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一天晚上,在舞会上,她听见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都是她的同学——的谈话。从此,她不再接受任何邀请。

她眼睁睁地看着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子结婚嫁人,生儿育女,建起小家庭。可是,男人们不再始终如一倾心于她。渐渐地,朋友的孩子大了,称她为“阿姨”。她当了好些年的“阿姨”;孩子的母亲们常常津津有味地谈论米妮阿姨年轻时是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姑娘。后来,镇上的人开始看见她和银行出纳员星期天下午一起坐车兜风。他是个四十来岁的鳏夫——面色红润,身上常常散发淡淡的发油或威士忌的气味。他拥有全镇第一辆汽车,一辆红色的轻便小汽车。米妮是全镇第一个戴上坐车兜风用的帽子和面纱的人。镇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可怜的米妮。”还有人说:“她年纪够大了,可以照料自己。”她开始要求老同学让她们的女儿叫她“表亲”,不要叫“阿姨”。

公众舆论指责她犯私通罪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出纳员调到孟菲斯的银行去工作也有八年了。他每年圣诞节回镇来过节,参加在河边打猎俱乐部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单身汉晚会。她的邻居们偷偷地撩起窗帘,目送他和朋友们朝河边走去。然后,那些朋友在圣诞节专程登门拜访她时,便会絮絮不断地议论他,讲他气色好极了,听说他在孟菲斯的日子越过越宽裕。她们唠叨着,目光炯炯而又诡秘,不时瞥眼偷看她强颜欢笑而又憔悴失意的面容。往往,在这个时刻,她嘴里有威士忌酒味。一位年轻人,在出售饮料的商店工作的职员,供给她威士忌:“对;是我为老姑娘买的酒。我认为她该稍稍快活一番。”

她的母亲卧床不起,足不出户;干瘦的姑姑主管家务。相形之下,米妮花色鲜艳的裙服,悠闲而无所事事的日子便显得十分不真实,一片空虚。她现在晚上只和女人、邻居们外出看电影。每天后半晌,她便穿上一件新衣服,独自去闹市。她的“表亲”们早就在闹市散步游逛。她们秀发如丝,头和面庞娇小优美,胳臂细长而笨拙,她们已经懂得故意扭动臀部。她们互相偎依,站在汽水柜台前面和同伴男友高声尖叫或咯咯嬉笑。她走过她们身边,走过一排排密集的商店铺面,她向前走着。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或坐在商店门口的男人不再抬起眼睛凝望她;他们的目光不再追随她的身影。

理发师在街上快步疾走。稀稀落落的路灯在死气沉沉的半空放出冷酷而又灼目的光芒。遮天蔽日的风沙吞噬了白昼。精疲力竭的尘土笼罩着昏暗的广场。广场上空,黄灿灿的穹隆像口铜钟。东方天际,一轮比平时大两倍的月亮时隐时现。

他赶上他们时,麦克莱顿和另外三个人正要坐上一辆停在小巷里的汽车。麦克莱顿低下浓发蓬松的脑袋,从车顶篷下向外张望。“你改变主意了,是吗?”他说,“好极了;上帝啊,要是明天全镇人听说你今天晚上讲些什么……”

“好了,好了,”另外一个退伍士兵说,“霍克肖是个好人。进来吧,霍克肖,快坐上来。”

“伙计们,威尔·梅耶斯没干过这种事,”理发师说,“就算有人真干了的话,也决不是他。唉,你们大伙儿跟我一样,都知道我们镇上的黑鬼比哪儿的都要好。你们也知道,女人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对男人疑神疑鬼。不管怎么说,米妮小姐……”

“对,对,”退伍士兵说,“我们只是去跟他谈谈;没别的打算。”

“谈个屁!”帕契说,“我们跟他打完交道的时候……”

“住嘴!老天爷,”士兵说,“你难道要让全镇人人都……”

“上帝啊,让他们都知道!”麦克莱顿说,“告诉那些混蛋,告诉每一个能让白人妇女受……”

“走吧,咱们走吧。这儿还有一辆车。”第二辆车从小巷口一片尘土中滑行出来,发出尖利的轰响声。麦克莱顿发动汽车,走在头里。风沙尘土像浓雾一样弥漫整个街道。悬挂在半空的路灯像是水中的阴影。汽车驶出镇外。

一条车辙杂乱的小路向右拐去。路面尘土飞扬,整个大地飘浮着风沙。夜空下耸立着黑糊糊的庞大的制冰厂厂房。黑人梅耶斯在厂里当守夜人。“我们最好停在这儿,对吗?”退伍士兵说。麦克莱顿并不作答。他猛地把车冲上来,一使劲刹住汽车,车前灯光直射白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