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的九月

九月的傍晚,残阳如血。整整六十二天没有下过一场雨。久旱后的傍晚,有一件事像燎原烈火迅速传播开来——这是一个谣言、一个故事,你怎么称呼都可以,反正是一件有关米妮·库珀小姐和一个黑人的事儿。这天正是星期六。傍晚,人们聚集在理发店里。吊在天花板下的电扇不断转动着,既没有送来阵阵清风,也没有驱散混浊不堪的空气,反而掺杂着污浊的头发油和洗发剂的阵阵气味,把人们自己身上散发的和嘴里吐出的种种臭味一股脑儿又吹了回来。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人人似乎遭到袭击,受到侮辱,甚至有些担惊受怕。

“反正不是威尔·梅耶斯。”一个理发师说。他是个中年人,瘦瘦的个子,黄头发略微带红色,面目温和可亲。他正在为一位顾客修面。“我了解威尔·梅耶斯。他是个规规矩矩的黑鬼。我也了解米妮·库珀小姐。”

“你了解她什么?”又一个理发师问道。

“她是谁,”修面的顾客打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姑娘?”

“不是,”理发师说,“我猜她快四十岁了。她没结过婚。所以我不相信……”

“相信?见鬼去吧!”有一个穿汗渍斑斑绸衬衫的大个子青年说,“难道你不相信白人女子说的话,反倒相信黑崽子?”

“我不相信威尔·梅耶斯会干这样的事儿,”理发师说,“我了解威尔·梅耶斯。”

“那你也许知道谁干了这件事?也许你已经把干事的人送出城外,你这个喜欢黑崽子的人。”

“我根本不相信有谁干过什么事儿。我不相信出过事儿。请你们大伙儿想一想:那些年纪不小的老小姐有时候是不是会胡思乱想,以为男人……”

“你真是个混蛋白人。”顾客说,他在围布下翻动起来。那个年轻人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你不相信?”他说,“难道你指责一个白人妇女撒谎?”

理发师拿着剃刀,举在半站起身的顾客上空。他目不斜视,不去看周围的人。

“全都得怪这该死的天气,”另一个人开口了,“天气热得让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对她都干得出来。”

没有人发笑。理发师慢声细气却又颇为固执地说:“我并没有指责任何人干了什么事儿。我只知道,你们大伙儿也知道,一个女人,老不结婚……”

“你这个热爱黑鬼的混蛋东西!”年轻人说。

“别说了,帕契,”另一个人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了解真相,采取行动。”

“谁来了解?谁来调查事实真相?”年轻人说,“事实!去他的!我……”

“你是个好样的白人,”那位顾客说,“不是吗?”他胡须上涂满肥皂,很像电影里看到的沙漠里的耗子。“杰克,你告诉他们,”他对年轻人说,“要是这个镇上白人死绝了,你可以把我算上一个。尽管我只是个旅行推销员,而且还不是本地人,可我总还是个白人。”

“说得对,伙计们,”理发师说,“先打听一下真相如何。我了解威尔·梅耶斯。”

“啊呀,上帝啊!”年轻人大喊大叫,“真想不到,这个镇上居然会有个白人……”

“住口,帕契,”第二个开口说话的人呵斥他,“我们有的是时间。”

顾客坐了起来。他瞪大眼睛望着说话的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屁大的事儿都可以是宽恕黑鬼冒犯侮辱白人妇女的理由?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是个白人,可又赞成这种事情?你还是回老家去吧,回你的北方去吧。南方不要你这样的人。”

“什么北方北方的!”第二个开口说话的人反驳道,“我可是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大的,是在这个镇上土生土长的。”

“唉,上帝哪。”年轻人说。他愣在那儿,茫然不解地四下张望。他仿佛在努力回忆要说的话和想干的事。他用袖子抹抹满是汗水的脸颊。“他妈的,要是我让一个白人妇女……”

“杰克,你跟他们好好说说,”旅行推销员说,“上帝啊,要是他们……”

砰的一声纱门撞开了。一个人走进屋里,分开双腿站在屋子中央。他身材矮胖,但从容自如,身上的白衬衫敞着领口,头上戴一顶毡帽。他气势汹汹地扫视屋内的人们,目光灼灼逼人。他叫麦克莱顿,曾在法国前线指挥过部队作战,因为勇敢过人而获嘉奖。

“怎么,”他说,“你们打算就这么坐着,听凭黑兔崽子在杰弗生的大街上强奸白人妇女?”

帕契又蹦了起来。他的绸衬衣紧紧地黏在宽厚的肩膀上,两腋下面是半月形黑色的汗渍。“我一直在对他们这么说!我就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