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第3/3页)

我停了下来。此时已是傍晚,我也记不得其他祷文了,能背得出的只有这些。我谛听着周围的世界,但其他所有声音也全都销声匿迹了,没有一只鸟儿在鸣唱。我不寒而栗。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紧张和危险,但我却再也背不出什么,也没法起身去做其他事。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还要和母亲在一起,我尤其不想。我什么也不想干。于是,我就待在原地,跪在姐妹们边上,低垂着脑袋,头上是爆裂的空气。

天空闷声呻吟,渐转噼啪破裂之声,突然间,传来一道尖啸,针刺般的寒冷雨滴落了下来,穿透了我们的掌心和后脖颈。蓄势已久的雷声轰然而响,犹如作物和动物的饥渴一般不可遏止。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它狠狠鞭挞着我们,对大家几个月以来的祷告做出了回应。一些小孩子跑去把象耳叶折断当雨伞用,但大部分孩子只是待着不动,领受这倾盆的大雨。闪电歌唱着,在我们肩臂周围发出嘶嘶声,雷声继而咆哮起来。

父亲从房子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伸出手。他似乎过了好久才明白这是雨。

“主对聚于井边的众人说话了。”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语调仍似过去那般低沉,不容置疑。他不得不大吼,才能盖过倾盆大雨声,让人听见。“主告诉他们,凡喝这水的,还要再渴;人若喝我所赐的水就永远不渴。我所赐的水,要在他里头成为泉源,直涌到永生。”

孩子们那时候并没怎么留意父亲,也没在意他说的喷涌的永生之泉。他们被这雨惊呆了。他们向着这冰冷的雨水仰起脸,高举手臂,仿佛他们全身的皮肤都成了木薯田,急等着被水浸透。

“人若渴了,”父亲吼道,“可以到我这里来喝。信我的人,从他腹中要流出活水的江河来。”

他走到我旁边的高个子男孩身边,那孩子是帕斯卡的同父异母兄弟。我和他说过两次话,知道他叫吕西安,但我很清楚父亲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伸出他白皙的大手,张开手指,放于男孩头顶上方。吕西安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好像料到自己会挨打,却又毫不退缩。

“我就是那在旷野有人声喊着说,修直主的道路。”父亲大喊,“我是用水施洗,但有一位站在你们中间,是你们不认识的。他是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

父亲的手垂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摁住吕西安的头顶。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我为你施洗,我儿。向前走入光亮之中吧。”

吕西安没动。父亲拉起他的手等待着,我想他是在等施洗的奇迹降临吧。然后,他转向了吕西安的小妹妹布万加。小女孩紧紧牵着吕西安的手,不敢松开。两个孩子的母亲已在疫病流行期间病亡,他们父亲的另一个妻子——帕斯卡的母亲——就把他们接到了自己的屋里住。从失亲到获救的这段时间里,布万加一直是露丝·梅最忠诚的玩伴。可父亲就连这个也不知道。我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绝望,他对孩子一无所知。在他微凹的掌中,布万加的小秃脑袋好似熟得过头的鳄梨,会被他随手丢弃。她站在那儿,眼睛大睁着,纹丝不动。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他重复了一遍,就把她放开了。

“玛——达——梅——伊?”布万加问。

其他一些孩子也还记得这游戏,便应声喊道:“玛——达——梅——伊?”他们的视线离开了父亲,望向了裹在蚊帐里的露丝·梅,而云层般的蚊帐早已湿透。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这段重章叠句,一遍又一遍地发问,恳求之声越来越响:妈妈,我可以走吗?虽然他们都很清楚不会得到同意,但仍旧在倾盆大雨中绵绵不断地柔声唱了好长时间。雨水缀在他们的眼睫毛上,似溪流般自暴露在大雨中的面孔流淌而下。他们身上寒碜的衣服都是外国人给的,此刻紧贴着他们瘦弱的胸脯和双腿,犹如第二层皮肤,勾勒出了身体的轮廓。我们脚上的尘埃被浇成了血色,天空愈发黑暗下来。而父亲围着他们绕圈,轮流给每个孩子施洗,恳求基兰加尚在人世的子孙后裔向前走入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