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失之物(第2/3页)

父亲正准备继续讲故事,塔塔·恩杜猛地站了起来,在父亲竭尽所能传递教义的当口打断了他。我们都注视着他。塔塔·恩杜举起手,用他派头十足的低沉嗓音,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均具有同样的长度和分量,宣布道:“现在应该让村民进行选举了。”

“什么?”我大声说道。

但总是能未雨绸缪的父亲临变不惊。他耐心地答道:“现在嘛,挺好的。选举是一件文明的好事。在美国,我们每过四年就会举行选举,选出新的领袖。”然后他就等着阿纳托尔将这话翻译出来。也许父亲是在暗示,现在应该是村民重新考虑塔塔·恩杜的任职状况的时候了。

塔塔·恩杜用同样耐心的语气回答道:“阿伊班杜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塔塔·普莱斯,我们现在就要举行选举。此时,此地 。① ”他说话时特意将各门语言混合起来,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懂了。像是在开玩笑,我心想。通常,塔塔·恩杜只会比阿纳托尔更不喜欢我们那种类型的选举。

“请恕我直言。”父亲说,“现在这个场合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坐下来,等我结束布道后再宣布你的计划呢?教堂可不是投票选举公务员的地方。”

“教堂就是这样的地方。”塔塔·恩杜说,“此时,此地 ,我们要在基兰加村上帝的私人办公室里,为耶稣基督投票。”

有好几秒钟,父亲一动没动。

塔塔·恩杜揶揄地看着他:“请原谅,这话是不是让你一下没回过神?”

父亲终于正常说话了:“没有。”

“阿布 ,那我们就开始吧。贝托图塔克维库萨拉 。”当身裹亮色缠腰布的女人开始到处走动时,教堂里突然就五彩缤纷地热闹起来了。我觉得背脊直发凉,这肯定是事先计划好的。女人们从裙子褶皱间的葫芦碗里把鹅卵石抖搂出来,在长凳间来回走动,将每一块鹅卵石稳稳地放到每只伸出的手中。显然,这一次,女人和孩子也会参加投票。塔塔·姆万扎的父亲走上前,在祭坛前放了两只投票用的陶土碗。一只碗用来投票给耶稣,另一只用来反对他。所用的象征物分别是一只十字架和一瓶恩桑巴,即新棕榈酒。每个人应该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比赛并不公平。

父亲竭力想打断这个过程,他大声地解释耶稣是不受大众选举的约束的。但村民们都很兴奋,他们最近刚刚对什么是民主程序略有了解。基兰加的公民们正准备投出他们的石子。他们排成一列纵队慢吞吞地往前走去,就好像他们终于准备好去接受拯救。父亲迎上前去,仿佛他也相信这是天堂里的点名仪式。但队列从他身边分开,犹如流水绕过溪中的圆石,继续往前去投票。父亲发现这么做的效果并不怎么庄严,于是又退回到由缠绕的棕榈叶搭起的讲坛后,举起手来。我觉得他是想宣告上帝的赐福,但还没等他在上边说出一个字,投票就已结束。塔塔·恩杜的副手们立刻着手计算鹅卵石的个数。他们把石子五个一排码在地上,两头并列,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

“这很公平 。② ”他们计数的时候,塔塔·恩杜这么说,“我们大家眼见为实,这很公平。”

父亲脸涨得通红。“这是渎神 !”他把手远远地伸出去,像是要把那些只有他看得见的恶魔扔出去,他吼叫道,“根本就不公平!”

塔塔·恩杜转身径直面向父亲,竟然字斟句酌地用英语对他说起了话。他把所有的r都发成了小舌音,每个音节都念得铿锵作响,好似手里的一块石头。“塔塔·普莱斯,白人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项目,以改善我们的思维。”他说,“耶稣项目和选举项目。你说这些东西都很好。你不能现在又说它们不好。”

教堂里爆发出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多都同意塔塔·恩杜的说法。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男人喊道:“库尼安噶,恩盖耶乌耶雷库塔拉! ”

坐在距讲坛不远处的椅子上的阿纳托尔凑过来,平静地对父亲说:“他们说是你苫盖了这片屋顶,现在要是下雨,你就不应该从房子里跑出去。”

父亲没有理会这番隐喻。“和灵有关的事务根本不能在这种像集市一样的场合决定。”他坚定地喊道。阿纳托尔做了翻译。

“阿布,克维 ?那你说要在哪儿?”塔塔·恩杜问道,勇猛地站了起来。他说,照他看来,一个白人若是从未为家人宰杀过羚羊,那么对于上帝能否保护我们村,他也不会懂行。

当阿纳托尔把这句话翻译出来后,父亲似乎很是吃惊。出于我们的背景,他很难理解这其中的关联。

父亲放缓了语速,就像在对着某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讲话,“选举是好的,基督教也是好的。两者都是好的。”我们作为家人,从他极端平静的语气中认出了危险,血正悄悄地朝他的发际涌去。“你说得对。在美国,我们都很尊重这两种传统。但我们是在不同的地方对它们做出决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