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普莱斯

走路学习。我,小径。长长的一条是刚果。

刚果是一条长长的小径,我学习走路。

那就是我的故事的名字,来来回回。玛宁这个词就是指小径:玛宁宁玛,阿门 ① 。在刚果一条长长的玛宁上,艾答学习走路,阿门。有一天,她差点回不来了。如同但以理,她也进入了狮子的巢穴,却不具备但以理纯洁无瑕的灵魂。艾答散发着恶的风味,足以成为一顿美味大餐。纯洁无瑕的灵魂尝起来必然极度无味,又有着苦涩的余味。

塔塔·恩杜通报了我亡故的消息。塔塔·恩杜是基兰加的酋长,万事万物经过他这里,朝各个方向而去。在他那副眼镜和令人惊异的装束后面,是他庄严宽阔的秃脑门和硕大的三角形上身,那身躯和图画书里的公牛没什么两样。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么一号人物的什么风吹草动呢?毕竟,别人都管我叫歪斜的白人小女孩。但他还真知道。他来我家拜访那天的早些时候,我一直在独自漫步,从河边沿着丛林小径慢慢往家里走。他来我们家,这可称得上是个意料之外的事件。他从未费心来看我父亲,而只是想着怎么避开他,虽然有时候他会通过阿纳托尔、他的儿子们,或其他小喽啰来传话。但那天不一样。他来,是因为得知我被一头狮子吃了。

那天刚过中午,我和利娅被派去取水。我们,双胞胎姐姐和胎胞双妹妹,是被一同派去的。我们俩总是被拴在一起,无论是出生前,还是出生后。没有法子,因为蕾切尔殿下不用干体力活,露丝·梅则是干不了体力活,所以母亲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利娅和我,打发我们跑腿。赶集日,她总是派我们,双胞胎姐姐和胎胞双妹妹 ,去集市 ② ,在那些让人害怕的女人中间左冲右突,把她想要的水果、水壶,或随便什么东西带回来。有时候,她甚至还派我们去屠户集市 ,把肉弄回来。那种地方,由于堆着肠子和切得齐齐整整的脑袋,蕾切尔是根本不会踏足的。我们只需往门外张望,要是望见那个方向的大木棉树下围着黑压压的一群秃鹫,就知道屠户集市 开张营业了。实情就是如此。我们都把秃鹫叫作刚果告示牌。

但每天最最要紧的事,是派我们去取水。对我来说,仅有一只手可用,要提着沉甸甸的水桶真的是勉为其难。所以我走得很慢。慢很得走。走在那条小径上,我有个习惯,就是来来回回地默诵各种句子。因为集中注意力可以让我走得轻松一些,可以让我忘却仅用一边移动穿过世界的乏味,忘却这副只能慢慢蠕动的身子。于是,利娅会把我的水桶也接过去,提着所有的水走在前头。她一向如此。

丛林小径是脚下的活物,每天都会越走越长。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最开始,它的起止不过是从我们家院子的一侧到另一侧——母亲如果站在当中,就能看清全局,确保安全。起初,我们只是风闻了一些小径北边的故事:丛林内有一条河流,一帘瀑布,几池可以游泳的清澈水塘。小径通往一座木桥。通往另一座村子。通往利奥波德维尔。通往开罗。一些故事是真的,另一些则不见得。为了探究其间的虚实,我决心走路。我每天都会在这条小径上多摸索几步。如果我们在这儿待的时间足够长,我就能走到约翰内斯堡和埃及。姐妹们好像都决心飞,用蕾切尔的例子来说,就是想经由高人一等的心态直接升往天堂。但我的方式是缓慢而坚定地走路。我用不着咔咔咔咔 ,这个词在刚果语里的意思是赶紧。但我发现就算不咔咔咔咔 ,我还是可以走很长的路。现在,我已经可以到达北边的水塘和木桥那儿了。往南,则到了林中空地——用吊带背着孩子的女人们就在那儿齐刷刷地弯着腰,手拿挖土的木棍,一边唱着歌(不是赞美诗)一边栽她们的木薯。那是一些谁都知道的地方。但在没有咔咔咔咔 的情况下,我有了自己的发现:种田的女人是怎么样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解开胸前的浅色缠腰布 ,把布抻平,再重新系好。她们就像一只只蝴蝶,一张一合地扇动着翅膀。

我见过矮小的林地象成群结队地踱来踱去,用粉色的小鼻子拱着树木。我还见过成群的俾格米人,个头小得不可思议。他们笑的时候会露出锉尖的牙齿,但都很温和。你只能通过胡子和乳房来分辨他们是男是女,从保护孩子的动作来辨别他们是否成年。他们总是能先看到你,然后就像树干那样僵着不动了。

我发现了比蒂拉迪帕普福姆 ,巫医的墓地。

我发现了一只鸟儿,黑脑袋,桃花心木色尾巴,和我的胳膊一样长,弯得像一张弓。在我们那位能和鸟儿神交的福尔斯修士留下的《非洲鸟类田野指南》里,我的这只鸟儿叫作天堂捕蝇者 。在我那本藏在枕套内的笔记本里,只要是知道的事物,我都会画下来。我在天堂捕蝇者的脸上画上了笑容,在下方用保密的回文密码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