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

父亲一直一个人去菜园,每天如此,也就是坐在那儿想事情。让他不安的是,这儿的植物疯长,围着篱笆的园子里开满了花,像座殡仪馆,但又结不出果实。我有时候会跑到外面和他坐在一起,即使母亲不赞成我这样做,说他就想一个人待着。

他认为是菜园里树荫太密。我对这个解释苦苦思索了很长时间,因为我一向都很想好好了解了解园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树木确实侵占了我们这一小片空地。我们经常得把树枝折断、砍断,想方设法把阵地夺回来。唉,有些豆茎攀缘而上,一直爬到了高耸的大树梢头,就是想争得点阳光。

有一次,我们正坐在那儿琢磨着南瓜,他突然问我:“利娅,你知不知道在亚特兰大召开的最近一届圣经大会上都争论了些什么?”

他也确实没指望我会知道,所以我就等着他说。让我激动不已的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他是在用柔和的、稍显亲密的语调和我说话。当然,他并没有看向我,因为和往常一样,他有许多事情要想。我们为了上帝的荣耀卖力干活,然而上帝似乎仍在等待我们努力努力再努力。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得由父亲来找寻答案。他如炬的目光投向南瓜花丛,想要找出菜园病症的根源。花会开也会闭,花谢之后,绿色的果子就会皱缩,变成棕色。无一例外。迄今为止,我们诚实的劳动换来的回报只不过是花和叶,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做晚餐。

“是天堂的规模。”他终于开口说了。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一直在琢磨父亲会怎么考虑菜园的症结所在。可他总是先我两步。

“在圣经大会上,他们讨论了天堂的规模。有多少浪① 。有多长,有多宽——他们还让人用计算器把数字算了出来。《启示录》第二十一章里是用芦苇量的,其他章节里则是用腕尺测量,没一个数字是匹配的。”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听上去他对那些把计算器带到圣经大会上去的人很生气,而且很可能在跟圣经本身生气。我的内心极度不安。

“是啊,我当然希望那儿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纳所有人。”我说。这种担心对我而言是全新的。忽然,我眼前出现了所有人都到了上面的情景,大多数是老人,体态也不怎么好看。我能想象出他们在里面推来搡去的模样,就像在教堂义卖会上那样。

“那儿总是会有地方容纳义人② 。”他说。

“阿门。”我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义人多有苦难,但耶和华救他脱离这一切。但你要知道,利娅,有时候,他并不会将我们从艰难困苦中引领出来,而是会让我们经历这一切。”

“天上的父,引领我们吧。”我说。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新的视角。父亲已向非洲低头,把菜园弄成了一个个土堆,就像当地人那样。这当然是在向上帝表明他的谦卑和臣服,期望得到奖赏也很正当。被引领着经历艰难困苦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说这话难道是想表明,不管我们因上帝之名有多辛劳,他都没有义务给我们送来豆子或西葫芦吗?难道他只是端坐上方,让我们一一经历那些艰难困苦吗?当然,我并没有资格去审视上帝的伟大设计,但说好的正义天平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没有说任何话来打消我的顾虑。他只是又摘了一朵花,举向天空,对着非洲的天光,像看X光片的医生那样审视着它,意图发现究竟是哪个隐秘的地方出了错。

八月的第一场布道,他连篇累牍地都是在讲洗礼这个主题。后来,到家后,母亲让玛玛·塔塔巴去把汤放到炉子上热一下,但“汤”字刚出口,还没说到“炉子”的当口,玛玛·塔塔巴就从前门走出去了。她出去和父亲谈了很长时间。隔着一排没结番茄的番茄藤,她冲着父亲摇着手指。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在她看来,他做错了,而这一次,她已经忍无可忍。我们能听到她的嗓音越来越高。

自然,听到有人像猫叫春似的对着父亲这样尖声说话,我们都吓得半死。让我们更震惊的是,他竟然脸红耳赤地站在那儿,根本插不上话。我们四个女孩在窗前一字排开,嘴张得老大,看上去一定像极了劳伦斯·威尔克音乐秀上的列侬四姐妹。母亲把我们从窗边嘘开,命令我们赶紧去看课本。眼下不是上学的季节,甚至都不是周内,但现在她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特洛伊战争结束后,悄无声息地过了好长时间,玛玛·塔塔巴突然夺门而入,把围裙扔到了椅子上。我们都合上了书。

“我不会待在这儿了。”她宣布,“你们派个女孩和我去班加,你们需要帮助。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做鳗鱼。昨天他们在河里逮到了一条鳗鱼。那鱼对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