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携之物(第2/3页)

他对野地里百合花的看法也没错。在飞越大西洋的旅途中,六条衬裤和蛋糕粉渐渐变成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十字架。每次蕾切尔探身去掏手提包时,都得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亚麻外套的胸口,可那儿仍会发出轻微的叮当声。我现在忘了她在里面藏了哪种居家武器。当时,我不搭理她,于是她就老找艾达聊天。艾达也不搭理她。但艾达从不和任何人说话,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蕾切尔喜欢取笑一切事物,但主要还是拿家人开涮。“嘿,艾德② ,”她轻声对艾达说,“要是我们现在来玩‘阿特·林克莱特的家庭聚会’③ ,会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克莱特先生喜欢出其不意地偷袭女士,比如拿来她们的手提包,把包里的东西拽出来展示给电视观众。如果他掏出了开罐器或胡佛总统肖像照一类的东西,观众就会觉得很搞笑。想想看,如果他来摇晃我们,锯齿剪刀和小斧头就都会掉出来。一想到这个,我就神经紧张。而且,我已经开始觉得燥热和幽闭恐惧。

最后,我们终于像牲口一样缓缓地下了飞机,走下舷梯步入了利奥波德维尔的燠热之中。在这当口,只见我们最小的妹妹露丝·梅的金色卷发往前一甩,晕倒在了母亲身上。

她很快就在机场里恢复了过来,虽然那里散发着一股尿骚味。我很兴奋,又很想上厕所,可我都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地方,一个女孩该从哪里看起。宽大的棕榈树叶在外面明亮的光线中舞动着。一群群人急匆匆地左冲右突。机场警察穿着缀有多余金属纽扣的卡其布衬衫。相信我,肯定还带着枪。不管往何处看,总能看到个子极小的黑老太吃力地拖着整篮类似蔫蔫的蔬菜的东西挪步前行。还有鸡。三三两两的孩子隐在门口,目标很明确,就是伺机和外国传教士搭讪。他们一看见我们这身白皮肤,就冲了过来,用法语乞讨:“Cadeau④ ,cadeau?”我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给非洲儿童带任何礼物。也许这里有些人会躲在某个地方的绿色植物后面解决内急,我想着,没准儿机场的尿骚味就是这么来的。

就在这时,一对戴着玳瑁框墨镜的浸信会夫妇从人群中走来和我们握手。他们的名字很奇怪,叫昂德当——昂德当牧师和牧师太太。他们来领我们过海关、对穿制服的人说法语。父亲很清楚地谢绝说,我们自己能搞定,但还是很感谢他们的好意。他说得挺客气,所以昂德当夫妇没意识到他生气了。他们继续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就好像我们两家之间都已是老交情了。他们还送了我们一顶蚊帐,得几个人合抱着,但还是拖了老长,就好比喜欢你过了头的初中男友送的一束花,让你好生不自在。

就在我们抱着蚊帐、汗湿了一整套层层叠叠的衣服的时候,他们讲了许多即将成为我们家园的基兰加的信息。唉,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从他们和儿子们搬到基兰加的那天讲起,学校、教堂,一股脑儿都讲了。曾有一段时间,基兰加是个常规的传教驻地,有四个美国家庭,还有位医生每周来访一次。他们说,如今,基兰加一塌糊涂。医生是再也见不到了,昂德当夫妇也不得不搬至利奥波德维尔,好让儿子们受几天正规教育——如果还能称得上“正规”的话,昂德当太太说。其他前往基兰加的传教士的任期也老早就到期了。所以,只剩下普莱斯一家人,以及我们所能召集的一切助力了。他们提醒我们别抱太多期望。我的心却在怦怦跳,因为我对一切都充满了期望:丛林里的花,咆哮的野兽。这里有着未启封的荣耀,是纯净的上帝之国。

后来,正当父亲向昂德当夫妇解释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把我们推上一架小飞机,丢下我们不管了。飞机上只有我们一家子和飞行员,而他正忙着调试帽子下的耳机,彻底无视我们,好像我们只是普通货物而已。我们坐在那儿,抱着长长的白色帐幔,像一个个疲惫不堪的伴娘。飞机从树梢上掠过,可怕的噪音弄得我们麻木茫然。用母亲的话来说,我们都累趴了。“彻底累趴了,”她会说,“甜心,可别绊倒了,你都快累趴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昂德当太太说我们的南方口音很迷人,她大惊小怪,笑个不停,甚至还模仿我们说“马上”和“拜拜”的腔调。(“莫上 ,”她说,“都啥时候了,肥机莫上就要开了! ”还把“拜拜”说得像羊叫!)我们的发音简洁明快,同时会拖长元音,但她弄得我们好尴尬。之前我从未寻思过自己的口音,虽然我也知道我们的发音同广播和电视里扬基佬⑤ 的说话腔调截然不同。坐在小飞机上,我对此琢磨了好长时间。顺便提一下,我还是很想小便。但那时候我们都已晕晕乎乎,无心说话。对严丝合缝地挤在座位上无法动弹的状况,我们也渐渐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