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典型的心肌梗塞

马卡尔采夫睁开了眼睛,白光刺得它们眯缝起来。太阳照在窗户上,过了一个冬天他已经不习惯它了。他昏迷了多长时间,不可能搞清楚。他仰面躺着,想抬起手看一眼表,但是手被绑在了床上,他还感觉到,那上面没有表。床的旁边是点滴瓶,带有一根小管的细针扎入了他手上的静脉中。呼吸良好,耳朵里隐隐听到从另一根管子里出来的氧气的咝咝声。

他把目光从点滴瓶移到了满是光斑的天花板上,弄明白了,这些光斑是小玻璃桌上摆放的玻璃器皿和角落里电视机荧屏反射出来的。眼睛看得累了,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疼吗?”响起了有些沙哑的女人的声音。

这么说,他不是一个人。他重新费力地抬起了眼皮,看到了一位厚嘴唇的姑娘,身穿白大褂,戴着帽子。

“几号了?”他问道。

“27号。您需要什么吗?”

“电话。”

“啊,看您说的!”护士举起丰满的双手轻轻拍了一下,给他整了整氧气管子。“电话不行!夜里又送您去复苏科了。科室主任说了,让您躺着,想想什么愉快的事情……”

“痛。”

舌头转动困难,不得不简短地说。

“哪里痛?”

“肩膀。肚子。背。”

“这是您的错觉。由于心脏。”

“心脏不痛。”

“那就好!您是典型的心肌梗塞。现在我给您打止痛针……”

她重复了一遍医生们的话。护士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他的臀部。

“哎哟!”伊戈尔·伊万诺维奇像小孩一样说道,他感到了针疼。“喝水!”

她端给他一个椭圆形嘴儿的茶杯,水在双唇间流开,从脸颊流到了枕头上,但也流到了嘴里。

“您妻子来过了。”护士想了起来。“她说,家里一切都好,单位上也是。明天她会再来的。您休息吧。我们这里大家都休息……我走了。如果有需要,摁一下按钮……”

马卡尔采夫躺着,留心听着心脏,头脑昏沉沉的。“我在这里干什么?”意识在旋转。“是否得长时间这样愚蠢而无益地躺着?妻子在哪里?难道她不能进到这里来?我甚至不知道,把我送进了病房……”

护士说得一针见血。许多他这种地位的共产党员在他之前在这间病房住过,像他们一样,他既不会生病,也不会休息。没有休过假。妻子起初和儿子一起去疗养院,而当儿子长大拒绝和她一起去后,她一个人待在中央委员会的疗养院中。伊戈尔·伊万诺维奇永远在活动。

在表层上这意味着:参与上级决策的准备,了解这些决策,致力于执行决策,关注执行情况并汇报所做的工作。紧张始终存在,尤其是在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阶段。中间所做的事情,即出版报纸,是第一阶段的派生功能并且是为最后阶段所做的。低一级的人们要理解机关合理的严格性和明确性实际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评价了:为此本人需要处在一定的海拔高度上。

表层所赖以生存的里层布满了私人关系,会面,宴会,出行。每个阶段中约定好不报道的内容,经常(出于重要的考虑)确定与文件中的内容相反的内容。这一事务层面与第一个同样重大,不亚于它,但也不高于它。那些认为私人关系更加重要的人通常过早地耗尽了精力。马卡尔采夫的天平上放着同样的砝码。

两个活动层面中存在自己的行为形式,自己对每项任务以及你的正式和个人指示的责任。换句话说,也容易犯错误。马卡尔采夫级别的党务活动家永远应该考虑的是,如果你犯了错误,会有什么后果,并且如何绕过危险的路段。在意识形态工作中犯了错误的人无法站起来。尽管我们的制度十分人道,这样的事没有发生过。不过马卡尔采夫坚信,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思想自己沿着数十年领导工作形成的圈子奔跑。少年时期放上的唱片在播放,唱针仍然尖利,准确地滑动在纹轨上,旋律非常熟悉。但是每一次,当它一走到特定的位置,就会出偏差,接着就是无休止的重复性组合:梗塞——心肌——梗塞……心肌梗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在计划中,像某种力量,从正常的,也即唯物主义世界观看,它是不可能出现的。

对于马卡尔采夫来说,最可怕的,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永远是在对情况的具体主观见解中不正确地猜测总路线。这不,结果是他活着,什么错误也没犯,但还是被撂在一旁。心肌梗塞既没有和自己,也没有和中央委员会协商自己的行为。昨天一晚上和今天整个上午马卡尔采夫没有把住组织的生活的脉搏。大家都在那里,而他却不在。那里在酝酿成熟,决策,贯彻执行——没有他参与。要是那里暂时也停下来该多好——偏偏没有,在进行!心肌梗塞——只有他有。他是人链中一个必需的环节,掉了下来,链条就合上了——没有他了!手臂什么时候会重新松开接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