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说的谢谢(第2/3页)

入伍当兵,我真的合格了。我努力地战斗了,只是一遇到坏天气,大腿钻心的疼痛就会使我回想起伊加尔卡市医院和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伊凡·伊凡诺维奇。战后我来到了伊加尔卡市,到处询问医生的情况,盼望能够再见到他。伊加尔卡的许多住户也都很怀念他,可他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当年曾经在医院工作过的一位妇女说,伊凡·伊凡诺维奇好像也上了前线,当了军医……”

“又有一位好人失去了踪迹,”我暗自思忖着,“我没有来得及报答他,甚至忘记说一声谢谢。我一听说让我出院,就高兴得昏了头。也许他在战争中牺牲了……”

人的命运曲折、迂回、起伏、纠结,命运中的一切都神秘莫测,有什么地方和什么人邂逅更是难以预料,甚至连在最为荒诞不经的幻想故事里也难以臆造出来。这并不是我的至理名言。

有次我回到家乡,信步来到市场游逛,打算买一点松子吃着玩。这里一年四季都能买到松子。

我在一位大婶的摊床前品尝松子,而她却一直盯视着我。松子炒得又香又脆,嗑了一个还想嗑第二个。丢下如此美味的坚果实在无法想象。我说:“我买五小碗,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口福了。”

大婶满脸忧伤,她的脸也像松子一样呈黄褐色,这时她忽然用平静地语气说:

“拿去吃吧,维佳,拿去吧!哪儿也找不到咱们家乡这么香的松子儿!”

我当时有些愕然,便和这位大婶聊了起来。原来她是安娜·希皮古卓娃,我们本来不很熟悉。过去有段时间我们那具有献身精神的家庭在一个用预制构件搭成的临时住房里过冬,房间里很冷;而希皮古卓夫一家就挤在我们对面的一所小房子里。北极圈内[1]生活很艰难,也许是由于城市很小,有友善的传统,不知什么原因,伊加尔卡市的人相遇时总是一见如故,互相亲亲热热。

这不安娜高兴极了。她甚至不想收下我买松子的钱。

我好不容易才把钱硬塞给她。从表情和衣着可以判断出她不是为了发财致富才到市场上来卖东西的。

安娜马上收拾摊子不再做买卖,她请我到家里去喝茶。一路上我听她说,她的两个儿子从战场上没有回来,而阿列芙金娜……“你记得她吗?”我点了点头,说记得。其实就是打死我,我也记不得阿列芙金娜是谁了。原来阿列芙金娜由于盗用商店的公款坐了牢。现在只有安娜和老头子希皮古卓夫打发日子呢。老头子从战场倒是活着回来了,但丢了一只手。他酗酒无度,把钱喝光了,就成帮结伙,摇摇晃晃地在大森林里游来荡去,采集一些稠李、浆果、松子。

希皮古卓夫家住在卡恰河对岸,离市场并不很远,住在一幢已经倾斜的旧房子里,占用一部分房间,日子过得清苦,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舒适。老头子不在家,我也没有问他去哪儿了,我开始看墙上挂着的照片,安娜烧上了茶炊。她指给我照片上的每一个人。当我们看到她的两个儿子时,安娜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眼泪。兄弟俩的照片是在伊加尔卡拍摄的,他们站在轮船码头上的木板垛旁边。两兄弟体格健壮,浓眉大嘴,穿着长筒靴和帆布工作服,手里拿着厚木板,笑盈盈的。

“瞧,这就是阿列芙金娜!认出来了吧?”

照片的四个角已经折损,个别地方还有黄斑浸染。照片上一个小姑娘愁眉不展、表情呆滞地瞅着我,她头戴男帽,额前露出垂直的刘海儿,身穿小圆点花布连衣裙。这顶帽子或是垂直的刘海儿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临时住宅中光线昏暗、没有尽头的走廊;楼梯底下的捉迷藏游戏;我给小姑娘作了一幅画,那是画在一个称之为“纪念册”的普通笔记本里,我画了金黄色的海岸上有绿色的棕榈树,一张白帆出现在地平线上,地平线我是用蓝铅笔勾画的。画的下面弯弯曲曲地写了一行字:“愿你永远珍存!”

上帝啊!这一切是多么遥远啊!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完全另一种生活中……

“她经过学习培训之后当了营业员,正准备出嫁。遇到了一个合适的男人,是极地飞行员。后来闹了个盗用公款的罪名……一切全完了……”安娜又用手帕去擦拭眼泪,压低声音悄悄说:“现在经常写信来,在忏悔,说她从前是个傻瓜,一心想过阔绰日子,这回算是过上了不用操心的日子了……你念一念她的信吧,心都碎了。”安娜从圣像后面取出来一捆信,对我说:“念吧!我再听一遍,再哭一场……每当我收到她的信,都要哭一阵子,我们家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可她却在监狱里……”

我给安娜读信,她忍受着痛苦顺从地听着,不时地摇摇头。当听到特别伤感的地方,便低声地哭一小会儿,比如说,信中写到两个哥哥时,写到他们大家生活在一起和和睦睦时,写到她这个傻瓜没有珍视父母的良言忠告,过早地凭自己的小聪明去闯生活,而这些小聪明反倒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