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起初几天,我们用争吵来掩盖绝望。我们曾经面对西班牙人的长矛和路德教徒的怒火,现在却栽在一个肥胖的老贱人手里。她现在可能正把银子推过柜台,付钱买下烤野猪肉和美酒呢。她的得逞变成我们的痛苦,我们的内心酸楚异常,而身外的世界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所以我们不但为过去争吵,对未来的看法也有了分歧。

“我告诉你,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我们至少要聊一聊吧。我们不能光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干。你自己说过的,你比得上城里任何女人。实际上,尽管去阿雷蒂诺家是奇耻大辱,但我们知道得到的报酬将会很优厚。”

“那可不一定。那些女人会吵起来的。你知道他的格调。他的笔蘸的可都是墨水。他喜欢看女人为了争宠而争吵扭打。我从来没有接待过他,现在也不想破例。”

“你以前不像这样门前冷落,菲娅梅塔。如果不从某个地方开始,我们就要完蛋了。”

“那我宁愿去站街。”

“如果你这么顽固的话,我们的关系就到此结束啦。”

“好啊你。这次损失我们两个都有责任,但看起来只有我才应该负责。”

“那你希望我干什么?你去当流莺,我去变戏法吗?我们赚的钱加起来恐怕不够买能让我们继续张开大腿、举起双手的面包。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你也没有偷我的东西,菲娅梅塔。但如果我们不能一起面对,那还不如现在就放弃算了。”

“一起?你认为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相互扶持。这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相互扶持,不管是走运还是倒霉。我们不是早就同意了的吗?”

“这意味着什么?两个人应该和对方说真话,不管有多么困难。”

“是的。”

但她依然盯着我。

“那我们干吗不来聊聊梅拉格莎呢,布西诺?这个女人骗走了我们一笔小小的财富。恐怕受她欺诈的还不止我们,对吧?因为她那双贼手也朝别人伸过。在我们之前,我妈妈也上了她的当。对吧?”她的语气坚定而冷淡。

“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跟我说梅拉格莎照顾过我妈妈。你说在她最后一次生病的时候,梅拉格莎照顾了她。因为我相信你,所以她跟我说同样的话时,我也相信了她。但这是假的,对吧?她没有帮助她。她只是看着她死掉,看着她的血流干。昨天疏浚船离开之前跟我说了。她说外面的人都说妈妈死于梅毒。还说没有人去请她来给妈妈看病。她可是这个地方最好的医师。也许她治不好她,但她会帮一些忙。但梅拉格莎没有去请她。她任由妈妈烂掉。”她看着我的眼睛,“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布西诺?我是唯一被这么愚弄的人吗?”

我张开嘴巴想说谎,但说不出口。她是对的。如果我们不能和对方说真话,我们就完了;而且,天哪,我们现在需要对方。

“喂……我……当时我觉得瞒着你对你有好处。”

“是吗?你不认为如果你跟我说过,我会更加怀疑她,看她看得更紧一点吗?这样的话我们也不用沦落到今天这样了。”

啊,但掉进这个陷阱又不能全怪我。我吸了一口气。“实际上,你知道我的想法吗,菲娅梅塔?我觉得你是知道的。或多或少吧。只不过你宁愿相信她说的话,因为那样你心里好受一点。”

“要这样的话,你就没有什么好责怪自己的了,对吧?”她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过身去。

如果说我犯的错误更大,那么我遭受的惩罚还真是残酷:我走遍整座城市去找她,双腿酸痛,后背也非常疼。我日复一日,在各处市场跋涉,想看看能否撞见无家可归的她贪婪地盯着崭新的布料,或者挑选那些可以用来洗净肮脏的身体的香皂。但就算她有买过这些东西,也不是在我去过的商店或者地摊。我试图通过她的眼睛来看待这个世界。现在我会去哪里呢?我会去哪些富丽堂皇的地方呢?或者去哪里找一块可以藏身其下的岩石呢?三百块金币。人们可以像贵族那样过几个月,或者像老鼠那样过好几年,我想她不只贪婪,还很精明,不会一下子把这笔钱挥霍殆尽。

走遍市场之后,我又去贫民窟,兵船厂附近造船工人的居住区。陌生人可以消失在那些两边是穷人住的单间房子的街道之中。那里还有能装得下一整艘船的风帆和缆索厂,女人可以一辈子都在里面缝缝补补。人们若想藏起来,在那里可以很容易地做到。有一次,我看到船厂围墙附近的木桥上有个人,我以为是她,拼命跑过去,累得双腿发痛,却发现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丑陋的老太婆,穿着一件对她来说过于华贵的披风。她吓得惊叫连连,我赶忙走开。我在贫民窟的街道上挨家挨户去敲门,但我没有钱给人,打听不到消息。我恼恨得骂不绝口,但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觉得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