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页)
“谢谢了,不过……”我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们会去叨扰的,”她柔声说。
我拉着她走开了,慢慢走过那个广场,他一直看着我们的背影,直到我们走到角落,拐进另一条小巷。我等到走得足够远,向她转过身。
“你怎么可以……”
“啊,布西诺,别教训我。你闻到那双手套的味道了。他不是一般的土耳其商人。”
“你也不是那种在街头拉客的一般婊子啊。你想干什么?带他到你的房间,让我悄悄走进去偷他的财宝?……那你的职业生涯马上就完了。”
“哎,那样做也不会出事啦。他和别人一样,都赶着去看热闹。他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那么做呢。不过你得承认,我们钓到他了,布西诺。虽然没有新头发,也没有穿上别人的衣服,我们还是钓到他了。”
“是的,”我说,“我们钓到他了。”
今晚家里的人很早就睡了。梅拉格莎在厨房里搬了张破椅子,摆在炉子边,坐在上面睡着了,张开的嘴巴发出阵阵鼾声——自从我们的积蓄让她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圆之后,她就习惯了这种姿势。我虽然不敢肯定,但还是怀疑过去几个星期来,她每次出去买东西总会刮一点油水,不过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不可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且,我们在能够照料自己之前,就算知道她是魔鬼,也只能跟她住在一起。
楼上,小姐盖着被子蒙头大睡。现在她经常这么睡,头和脸都埋在被子中,似乎就算睡着了也要保护自己免遭袭击。我虽然很累,但老想着白天的事情,兴奋得睡不着。从窗口望出去,南边灯火通明,城里人正在那里载歌载舞呢。我从床垫中的钱包掏出几块钱币,走上了通向圣马可广场的街道。
尽管我不愿意完全承认,但在夜里,这座城市依然让我胆战心惊。白天,我已经学会就算走在最狭窄的水道堤坝上也不担心会掉进去。太阳下山之后,这座城市就变得更加可怕了。在地狱里,那些滚烫的油至少还冒着浓烟,但在没有月亮和路灯很少的黑夜,黑色的海水和黑色的石头几乎分辨不出来;而且在黑暗中,声音传播的方式也不一样,开始在你前面响起的声音,可能会来到在你身后,让你大吃一惊。因为多数桥梁的栏杆比我的鼻子要高,多数窗户也在我头顶之上,所以每逢夜里出去,总像是在曲折的地道中奔走,水声经常从四面八方响起,我会吓得找不着北。我走得很快,紧贴着墙根,与我同行的,是那些头接尾巴匆匆溜过的链子般的老鼠群。幸好它们虽然样子凶猛,但我知道它们怕我,就像我怕它们一样。
至少,在今晚的街道上我并非孤身一人。我来到梅里西亚区,人群飞蛾扑火般向那个巨大的广场涌去,我混进了这人流。
总的来说,我不太喜欢那些所谓奇迹。欣赏奇迹是有时间、有身材的人的事情。对我来说,头顶之上的天堂太远了,我什么也看不清楚,至于那些在别人看来很伟大的建筑物,只会让我脖子酸痛。实际上,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圣马可大教堂虽说称得上是奇观,却很容易成为盗贼横生之地。因为前来朝圣的人群只顾抬头望着上方,身手敏捷的侏儒并不乏可乘之机。但如今我是个体面的市民,这身臭皮囊我敝帚自珍,舍不得让它冒着被吊起来示众的危险。我原先住在罗马,浸染过那里的古典式艺术,这大教堂的巨大穹顶和拜占庭式的华丽在我看来太过铺张。不过我也见到它的富丽堂皇让前来瞻仰的人感受到对上帝——还有对威尼斯帝国的强大——的敬畏。
大公的宫殿就在附近的小广场中,我喜欢它的立柱表面那些更为卑微的石刻。不仅是因为它们低得让我能看清楚,也因为它们讲述的故事更贴近生活:盛水果的盘碗很逼真,里面的无花果好像即将爆裂;一只狗死死盯着一个小小的蜂巢,蜂巢里面有忙个不停的蜜蜂;还有我的最爱,一个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故事,立柱上布满了各种场景,甚至还有在床上的场面(在他们结婚之后),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盖着一条石被子,她那坚硬而卷曲的头发瀑布般落在枕头上。小时候,我爸爸——他被我的形状吓坏了,有好几年他以为我是个白痴——曾经给我一小块木头和一小把刻刀,希望上帝或许赋予我手指特殊的才能。我敢肯定他当时想着的,是那些关于佛罗伦萨的天才艺术家在乡间用路边石块雕刻圣母像的故事。我只是把自己的手指削掉一块。不过我能记住大夫给我们用来止血的药物的拉丁文名字,结果,爸爸当天把我送到他的书房,在我面前摆了一堆书。如果他不是在六年后去世,我可能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