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沉的权利|

11月22日

9时00分

我刚把梅尔维尔送进托儿所。他没有哭。我稍稍移到旁边,以免让他发现我透过托儿所玻璃门面的格子观察他。这门面如同一个广口瓶,人们看着里面的鱼儿在游动。有时会为引起注意而轻敲玻璃。他已经开始在玩他的音乐书。简单几页,围绕乐器世界的一次旅行。拉阿根廷小六角风琴的是一个喇嘛,弹着俄罗斯巴拉莱卡三弦琴的是一头熊,曼陀林的演奏者是一只威尼斯划桨手打扮的狐狸。

在托儿所里,大家心里都明白。早晨我到的时候,每个人都戴上了死人狂欢节那种面具。我白费力气地向她们讲述一个男人意志坚定的传奇,却无法把面具从她们的脸上摘掉。我知道,对于她们而言,我不再是我,我只是一个幽魂,海莲娜的幽魂。

梅尔维尔,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活人儿。他人刚一到,面具便纷纷跌落。他踮着脚轻轻走进教室,对我说再见,微笑,一个笑声,那些葬礼式的表情就成了掉入玩具箱底部的喜悦。

是我回家的时候了。

在上楼前我先开信箱。信箱门才开了一半,信封便如鸟群般飞出,大小各异的纸儿散落在我周围。有些厚信封里装着长长的信,那是人们与我分享的人生故事。有些牛皮纸信封里装着孩子们寄给梅尔维尔的画。有些只是简单的明信片。总之,信箱里的账单在这段时间被文字取而代之。

我打开第一个信封。边爬楼梯边读里面夹着的明信片。我在自家的门上摘下邻居留下的纸条。“如需我帮忙带您的儿子,请不要客气。对面邻居。”

我将信散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其中一个信封的颜色引起了我的好奇。泛黄的白色。另一个年代的信。一封带着抬头的信。一个叫菲利普的男人。我想象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先生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我滑入他的文字。他回应我的那封信。很美好。我被温暖包围着,在信封内的晴空中我被关爱着。随后,在信的结尾处,如同签名,这样写着:“受打击的是您,给我们勇气的是您!”

从远处旁观事物时,人们总觉得那些从困厄中幸存下来的人是英雄。我知道我并不是英雄。命运降临到我头上,就是这么回事。命运没有征询我的意见,它无所谓我对此是否有所准备,它是来找海莲娜的,逼迫我从此独自醒来。从此以后,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怎么去。不该过多指望我。我想着菲利普,这封信的作者,我想着其他写信给我的人。我想对他们说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文字。即使我可以说服自己这些文字就是我,我不知道它们是否将是我的全部。一夜之间,我能令自己沉溺。

突然,我被恐惧攫获。我怕让对我有所期望的人失望。我是否还有懦弱的权利?愤怒的权利。无能为力的权利。疲倦的权利。滥饮和继续抽烟的权利。和一个女人相遇或不再有其他女人的权利。不再、永远不再爱的权利。不想游戏、不想去公园、不想讲故事的权利。犯错的权利。做错决定的权利。没空的权利。缺席的权利。不与众不同的权利。玩世不恭的权利。情绪低落的权利。错过起床时间的权利。去托儿所接孩子迟到的权利。把想做的家常菜做砸的权利。发脾气的权利。可以不用全盘托出的权利。不再重复讲述的权利。平庸的权利。害怕的权利。不知道的权利。不愿意的权利。不做能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