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她|

11月16日

10时00分

人们应该把荧光背心发给了所有不想见到的人。这天上午,心理援助人员就穿着它,这方便了我。我不想和他们交谈。我感觉他们想偷走我。他们要拿走我的痛苦,敷上配好的药膏,再给我时,痛苦已变质,没了诗意、美感,平淡无味。

于是,我开始为这些地方绘制地图。每种颜色代表一种功能。蓝色,警察,要经过。荧光黄,心理援助,要回避。黑色,法医研究所,那里有她。我迅速走向一位蓝衣人,他把我带到一位黑衣人面前,黑衣人建议我回头找某个穿荧光黄的。我佯装没有看到。海莲娜的母亲和姐姐陪着我。短短数米,犹若永恒。

冰凉的雨水如长针刺透我们的脸颊。与我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在背诵写在纸上的文字。一出被演了又演的阴郁闹剧的演员,戏院座椅的弹簧已倦怠萎靡。

“死亡”上了今日海报,然而这个进行曲不是为葬礼而奏,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是幸福的一天,所爱之人回来了。

楼房内部的瓷砖陈旧疲惫,一如工作人员的脸色。四周很冷。到这里后,人们不下十次地请我先坐下来;我拒绝了,我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站着,我等。

办公室。填表。在我们前面有不少等待的家庭。先我们进去的约有十五个左右,出来时候均已瘫溃。

“你们是来看望露娜-海莲娜·缪雅儿吗?”1

轮到我们了。

我们被带到一间装饰相对温馨的房间。死亡的前厅与我事先想象的不一样。可是,在那些从地板到天花板覆盖了整个房间的木板条背后,我听到死者们的血在滴淌。时不时地,我想象着血泅透镶木的墙面与吊顶,渐渐将我们淹没。从脚到头,没于血浴。事实上,我们已经被淹没了。

一位年轻女子开始跟我们解释。她的声音泄露了她的习以为常。“艰难的一刻……可怕的情形……警察的工作……”她所有的词汇显得老生常谈,仿佛二手的同情。她的沉默经过计算,手势经过准备,她的微笑似乎直接从《殡葬人员小手册》中走出来。第五章:“告知家人”。

我不过是众多他人中的一员。

我只是断断续续地听着。海莲娜在这里,就在隔壁。我想单独见到她。

海莲娜的妈妈和姐姐理解我的想法。她们知道,即便在这种情形下,首先应该成全我们俩。她和我,共同度过这最后一刻。她不是谁的女儿、姐妹、闺友,也不是那个在巴塔克兰遇难的死者。我要她是我的,只是我的。像以前那样。

我们曾像孩子们玩耍时套装在一起的两块小小的塑料积木,彼此为对方而造。我们的“在很久以前”开始于一个6月21日2,始于音乐,一个音乐会的夜晚。像所有伟大故事的开头,我曾以为她不会爱上我这样的人。我觉得她太过美丽,太过巴黎,对于我这样渺小的人,她的一切都太完美。我拉着她的手。任由人群与噪音将我们吞没。直到最后一刻,我仍以为她会离我而去。然后,我们接吻了。

接着,一切发生得都很快。我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纽约,时间属于我们,我的幸运星会引领我们。她对我说她爱我。

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小异。我们只是足够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所拥有的幸运,足够疯狂地为此押上全部赌注。这段爱情是我们的珍宝。

门开了。

“您打算出来的时候就告诉我?”

她在那里。我向前走向她,我回头,确定只有我们俩。这一刻属于我们。一块玻璃分开了我俩。我全部的体重紧紧地压在玻璃上。属于我们俩的生活在我眼前浮现。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海莲娜是月亮女神。牛奶般的棕色皮肤,她的眼里有种猫头鹰受惊的神情,她的微笑里装着全世界。我又看到了我们结婚那天她的微笑。

可是我们生活中最美的时刻不是那些贴在纪念册里的。我记得所有那些我们花时间来相爱的时刻。路遇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并希望能像他们一样。一阵笑声。一个无所事事的早上赖在床上晒太阳。

这些最不起眼的时刻,没什么可展示、可讲述的,是最美的时刻。它们占满了我的记忆。

她如往常一般美丽。

为死者闭上眼睛,是给他或她一丝生机。她像是那个每天早上我看着醒来的她。我想躺在她令人怜爱的身体边,温暖她,对她说她是我遇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然后轮到我也闭上眼睛,等着梅尔维尔叫我们,等他钻到我们皱巴巴的被窝里扭来扭去。

海莲娜时常问我爱能不能分享;当我们的孩子降生后,我是否会一如既往地爱她。梅尔维尔出生后,这个问题就没再被提起过。

我哭,我和她说话,我想再待一个小时,起码一天,或者一生。可是必须离开她了。月亮要睡了。太阳,这11月16日的太阳升起在我们新的“在很久以前……”这是关于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故事,他们独自醒来,没有了那颗他们曾发誓效忠的星星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