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有这样一些人,他们肩负着讲论神的任务,其任务之艰辛令我惊叹。在一篇面向非基督徒的论文中,他们首先用造物之工来证明神的存在……却只让读者觉得这些用来证明我们信仰的论据是如此苍白无力……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教会法典作家从来不用自然去证明神的存在。

——帕斯卡

《思想录》,IV,第242、243页

几年前,如果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信仰上帝?”我会这样回答:“看看我们生存的宇宙。迄今为止,它的最大组成部分是空旷无际的空间,全然黑暗,极其寒冷。进入这个空间的星球数量如此稀少,即使每一个星球都住满了快乐无比的生物,跟宇宙空间本身相比,这些星球仍然显得如此渺小,因此,人们很难相信,除了作为那造物伟力的副产品之外,生命与快乐有什么其他意义。然而,科学家们认为,在宇宙中,类似太阳的恒星很少(或许没有一个)像太阳一样拥有众多行星;在我们这个太阳系当中,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就地球本身而言,在生命出现之前,它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而当生命消失后,它可能还会存在数百万年。那么,地球存在期间是什么光景呢?所有生物要靠互相捕食为生,这便是既定的安排。就低等生物而言,这种以生存为目的的捕食过程意味着死亡,而高等生物具备一种新东西,那就是感觉意识,痛苦伴随感觉意识而存在。生命中的痛苦是与生俱来的,生物要生存就要承担痛苦,它们也大都在痛苦中死亡。大多数高级生物,比如人类,还拥有一种素质,那就是判断力,因此,人能够预见自身的痛苦,此后,尖锐的思虑之苦便先痛苦而至了,人还能够预见自身的死亡,于是便渴望获得永生。人也因此发明各样的巧计,对同类和非理性生物施加痛苦,远比其他途径施加的痛苦多得多。他们把这一能力发挥到极至。人类历史记录了各样的罪恶、战争、疾病和恐怖,当然也有足够的快乐,当快乐存在时,人因担心失去快乐而痛苦,一旦失去快乐,人又会因回忆快乐而痛苦。人们时常为改善自身处境而努力,于是,我们称之为“文明”的东西便诞生了。然而,一切文明皆会消逝,即使有些文明得以留存,也会带来特有的苦难,这些苦难远远超过它们对人类一般苦难的消解。既然我们自身的文明如此,无人能够否认;那么,每种文明都必然像前一种文明一样消亡。即或有哪种文明原本不该消亡,又如何呢?物种注定消亡。形成于宇宙各个部分的不同物种必将消亡;因为我们知道,宇宙会逐渐消耗殆尽,必将呈现为统一的、无限的低温单一物质。所有的故事都将归于无有:最终,一切生命都不过是无限物质愚蠢外壳上短暂而无意义的扭曲体。如果你要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位仁慈而全能的神所为,我会说,所有这些证据都适得其反。要么,宇宙间根本没有神,要么,这位神对善与恶都漠然视之,或者说这位神是恶的。

还有一个问题,我甚至做梦也不敢提出。我从未觉察到,这种悲观论调的原动力和系统性把一个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如果宇宙真的如此糟糕,或者说比较糟糕,人类为何还将地球视作一位智慧良善的创造者的杰作?或许因为人类愚蠢;不过,要愚蠢到这样一个程度也着实不易。上述推论乃是循着这样一种逻辑:非黑即白,非恶花即善根,非无意义之工即至高智者之所为,这种推论只能动摇信仰。我们不可将人类体验到的宇宙奇观当作信仰的根基:因为,宗教信仰的起源各不相同,而宇宙奇观不受宗教差异的影响。

若有人说我们祖先无知,对自然界的万物抱有醉人的幻想,随着科学的发展,这些幻想已经不复存在,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多少世纪以来,所有人都一直相信,人类已经认识到了宇宙惊人的广袤和空旷。通过阅读某些书籍,你便不难发现,中世纪的人认为地球是扁平的,星星距离地球很近,这当然是谬论。托勒密告诉他们,相对于固定距离以外的星体来说,地球只是一个精确的小点——根据中世纪一篇广为流传的文章记载,固定距离是指一亿一千七百万英里。在中世纪以前,甚至可以说自天地初开起,人类就从更为明显的来源获知:宇宙是如此博大深广。对于史前人类来说,附近的森林已经算是无边无际了,异类生物成群结队地在他们的门前吸嗅、嚎叫,对于这一切,即便是今天的我们也只能从宇宙射线和冷却的类太阳恒星推知。诚然,无论在任何历史阶段,人类生命的痛苦与损耗都同样触目惊心。我们的宗教信仰源自犹太民族,一个在好战帝国的夹缝中苦苦挣扎的民族,屡次战败,屡次被掳,就像波兰和亚美尼亚被征服的悲剧一样。有人将痛苦的产生归咎于种种科学新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请你放下手中这本书,用五分钟时间来思考一个事实:在世界几大宗教起源、发展的时期,世界上根本没有三氯甲烷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