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第8/9页)

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我们会立刻得到一个明确的提醒:这种观点有误。我们一旦企图利用对彼岸世界的信仰达到这个目的,信仰就会削弱。我一生中信仰真正坚定的时刻,始终是上帝位居我思想的中心的时刻。相信上帝,必然就相信天国。相反,首先相信与所爱的人团聚;然后,为了团聚相信天国;最后,为了天国相信上帝——这条路行不通。人当然可以去想象,但是,自我反省的人很快就会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自己在想象,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编织幻想。头脑简单的人会发现,自己企图从中得到满足的幻想既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安慰,也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滋养,最后只能通过可怜的自我催眠,也许再借助低俗的图画、诗歌、(更糟糕的是)巫术,激发出类似真实的幻觉。

经验告诉我们,向天国祈求尘世的安慰徒劳无益。天国只能给予天国的安慰,不能给予其他安慰。尘世甚至连尘世的安慰也不能给予,从长远来看,尘世的安慰并不存在。

因为,除非我们整个的信仰是错误的,否则,在一个由纯粹的人类之爱构成的天国中找到我们的目的,即我们受造的原因,这个梦想不可能实现。我们是为上帝而造,尘世上的人之所以激起我们的爱,只是因为他们在某方面与上帝相似,彰显出上帝的美、仁慈、爱心、智慧或善。我们的问题不在于爱他们太多,而在于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爱什么。上帝不是要求我们离弃他们,离弃自己如此熟悉、挚爱的人,去爱一个陌生人。将来等我们见到上帝面时,我们会发现自己早已认识他。我们在尘世上经历一切纯真之爱时,上帝始终参与其中,他给了我们这些经历,维持其存在,每时每刻都在其间运行。在这些经历中,凡是真正的爱,即便在尘世,也都主要来自上帝,而不是来自我们,来自我们也只是因为来自上帝。在天国,我们不再有离弃尘世所爱之人的痛苦,也没有离弃他们的责任。这首先是因为,我们已经从肖像转向了真人,从溪流转向了泉源,从大爱使可爱的受造物转向了大爱本身;其次是因为,我们会发现他们都在上帝里面。爱上帝胜过爱他们,我们爱他们就会胜过现在。

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在遥远的“三一上帝的国度”,不是发生在尘世、流放途中、呜咽的山谷。在尘世这里,只有失去和弃绝。丧亲(就其影响我们而言)的目的也许就是要迫使我们失去和弃绝,然后,我们才会被迫努力去相信自己尚未体验到的东西,即,上帝是我们真正的所爱。所以从某些方面说,非基督徒比基督徒更容易接受丧亲。他可以冲着宇宙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挥舞拳头,(他若是位天才)还可以写出像豪斯曼或哈代那样的诗作。但是,基督徒在心情最沉痛、举步维艰时,却必须开始去尝试看似不可能之事。

一位老作家问道:“爱上帝容易吗?”他的回答是:“对爱上帝的人来说,容易。”以上,我将两种恩典——对上帝和对彼此的超自然的需求之爱——归于仁爱的名下,但是,上帝还能够赐予我们另外一种恩典。他能够在人的内心唤醒对他的超自然的欣赏之爱。在一切天赋中,这是最令人向往的天赋。一切人类的生命、天使的生命,其核心不在于自然之爱,甚至不在于伦理道德,而在于对上帝的超自然的欣赏之爱。有了这种爱,一切都成为可能。

这本书应该在此结束,我盼望有更好的书问世,来谈论这种欣赏之爱。我不敢再写下去。上帝知道我是否品尝过这种爱,我自己不知道,我所谓的品尝也许只是一种想象。像我这种想象力远远超过顺服之心的人,注定会受到公正的惩罚。我们能够轻易想象出远远高于自己所至的境界,若将其描述出来,可能会让别人以及自己以为,我们实际上已经达到了那种境界。倘若品尝到对上帝的欣赏之爱只是我自己的想象,那么,连这种想象有时候都使我们所渴望的其他对象——即便是平安永无恐惧——显得像破碎的玩具和凋谢的花朵,这是不是更进一步的幻觉?也许是的。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所有的体验不过是说明了我们对上帝的爱是何等地欠缺。仅有体验是不够的,但体验有它的意义。倘若我们不能“经常体验到上帝的临在”,经常体验到上帝的不在,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无意识,直到有朝一日,我们感觉像那些站在大瀑布旁却不闻其声、故事中朝镜中观看却不见人面、梦中伸手去摸有形的物体却没有任何触觉的人那样——也是有意义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就证明你不再沉睡。但是,要了解那个彻底清楚的世界,你需要去请教比我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