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9页)

政治学者们早已费尽了数不尽的口舌来试着解释为什么阿巴拉契亚地区和南方地区的人们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从以前坚定地支持民主党转而坚定地支持共和党。有的人把这归咎于种族关系,以及民主党对民权运动的支持态度。还有的人认为是因为该地区的宗教信仰以及福音派对社会保守主义的控制。对此的很多解释都是基于许多白人工人阶级所看到的事实,正如我在迪尔曼杂货店所看到的一样。远在20世纪70年代,白人工人阶级开始支持理查德·尼克松,因为大家都有一种印象,正如某人所说的那样,政府在“付钱给那些啥都不干的人们!这些人在嘲笑我们的社会!我们这些努力工作的人反倒因为每天工作而受到嘲笑”![20]

差不多在那时,我们家邻居——阿嬷和阿公最老的朋友之一——把我们家隔壁的那座房子提出了低收入家庭住房补贴方案(Section 8)申请。低收入家庭住房补贴是一项政府项目,向低收入人群发放可以用来租房子的代金券。阿嬷的这位朋友之前想把房子租出去非常困难,但当他的房子取得了低收入家庭住房补贴的资格后,他立马就表示房子很快就能租出去了。阿嬷把此举视作一种“背叛”,因为“坏人们”就能搬到我们社区来住了,从而拉低房子的价值。

虽然阿嬷和我一直在努力划清有工作的穷人与没工作的穷人之间的界限,但是我们发现自己与那些没工作的白人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即使我们认为他们给我们穷人招来了不好的名声。那些接受低收入家庭住房补贴的人们看起来与我们非常相似。第一家搬到我们隔壁的女主人也是出生在肯塔基州,年少的时候跟随自己的父母北上,以寻求更好的生活。她曾交往过的若干个男人每个都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但却从没提供什么帮助。她这个人很不错,她的孩子们也是。但是她家的毒品和深夜争吵却显示她们家也在面临着太多乡下来的移民都深受其害的问题。见到其他家庭也遭受着自己家那样的苦难,阿嬷变得又懊丧又生气。

正是在这样的生气之中,阿嬷展现出了自己社会政策专家的一面:“她就是个懒惰的婊子,但如果有人强迫她找份工作的话就不会这样了。”“我恨透了那帮给这些人钱让他们搬到我们社区的蠢货。”她也痛骂我们在杂货店见到的那些人:“我不理解,为什么那些一生劳作的人们只能勉强度日,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却能拿纳税人的钱买酒和手机。”

这些是我那个心在滴血的阿嬷说出的奇怪观点。如果她哪天抨击政府管得太多的话,第二天可能又要抨击政府管得太少。毕竟,政府当时也只是在帮穷人们找住的地方,而只要是任何人肯帮穷人,我的阿嬷都会欢迎。阿嬷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低收入家庭住房补贴,所以她心里的民主主义还会重新抬头。她抨击工作的稀缺,并很疑惑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的邻居才不能找到一个好男人。在更具同情心的时候,阿嬷会问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有钱造航空母舰,却没钱给每个公民提供脱瘾治疗——就像我妈接受过的那样。有时候她会批评那些千人一面的有钱人,她认为这些有钱人根本不愿意承担自己肩负的社会责任。每次当地学校建设税的法案投票失败时(很多次),阿嬷都把这看作是对我们社会不能为像我一样的孩子们提供优质教育的控诉。

阿嬷的不同意见在政治光谱上的位置大相径庭。看心情,阿嬷既可以是一个激进的保守主义者,也可以是欧洲式的社会民主主义者。因此,我一开始以为阿嬷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没开窍的笨蛋,所以每当她开口谈论政策或是政治的时候,我还不如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阿嬷的这种矛盾有着非凡的智慧。在那之前的我总是挣扎着在自己的世界生存,而到了那时,我能喘口气来观察一下这个世界,我就开始看到这个世界在阿嬷眼中是什么样子的。我既害怕又困惑,既愤怒也伤心。我也会谴责那些关闭门店和迁到海外去的大公司,也会设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不会也那样做。我会咒骂我们的政府给予的帮助太少,然后又怀疑如果政府帮忙的话,会不会反而把事情变得更糟。

虽然阿嬷嘴里的恶毒能赶上海军陆战队新兵营的某些教官了,但她在我们社区看到的那些事情不仅仅是惹她生气,而是伤透了她的心。在那些毒品、争吵以及经济困难的背后,那些人们都面临着严峻的困难,而他们也在受伤害。我们邻居们的生活中,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悲哀。当你看到那位母亲只会咧嘴却不会开口笑的时候,当你听到她家十几岁的女儿说起自己母亲“把我揍得屁滚尿流”的那种玩笑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我知道这种蹩脚的玩笑是用来掩盖什么的,因为我之前也曾用过。谚语有云“逆来顺受”(Grin and bear it),最能领会这句谚语的,非阿嬷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