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第9/12页)
尽管这对夫妇这样兴致地争着猜测,可是一旦意见分歧,就又开始争吵,这种勃勃生机,简直使人觉得他们这不是在演戏吗?他们的对话使人不觉得,这是一个三十八岁和一个三十七岁的夫妇间的对话。
“不,那是冈町的方向。是车站前的八幡宫的大鼓声。”
“你也够逞犟的。在这儿住了六年,连车站的方位都闹不清?”
“那么,请你把指南针和地图拿来。”
“这儿可没有这些玩意儿呀,太太。”
“我是太太,你却只是个当家呀。”
“那敢情是哕。尽管只是个当家人的太太,但并不是谁都能当的哟。社会上一般的太太,都是诸如局长的太太,鱼铺老板的太太、吹小号者的太太,如此之类。你是个幸福的人啊。尽管只是个当家人的太太,可却是太太中最有出息的人哩。作为雌性,却能独占雄性的生活呐。对雌性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有出息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也只是个平凡的当家人。”
“平凡才了不起呐。人类生活和艺术的最后一致点,就是平凡嘛!蔑视平凡的人,就是不服输的;害怕平凡的人,证明他还很幼稚。因为不论是芭蕉。以前的谈林风。的俳谐。,还是子规。以前的平凡的俳谐,都充满了平凡的美学。这平凡的美学并未泯灭时代的生活力啊!”
“提起你的俳句,可谓平凡的俳谐之最啊!”
……这种格调的、犹如脚跟离开地面四五寸飘浮在空间般的对话,冗长地继续进行着。不过,当中有一贯的感情的主题,这主题就是千惠子献给丈夫的“学识”的无限尊敬之情愫。十年前,东京的知识分子当中,像这样的夫妇并不稀奇。至今还遵奉这种良风美俗的他们,犹如过时的妇女发型,在农村却依然可以装成很时髦的样子。
谦辅倚在窗边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烟雾缭绕在靠窗边的柿子树梢上,宛如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束白发,缓缓地流向夜的大气中。良久。谦辅说:“老爸还没有准备停当吗?”
“是悦子还没有准备好哪。公公大概在帮她系腰带吧。也许你不会相信,悦子连内裙带子都是让公公给系的。换衣服的时候,她总是把门关严,一边嘀咕一边动作,别提花时间了…”
“到了晚年,老爸还学会这么放荡啊!”
两人的谈话自然落到三郎的身上。不过,最近悦子变得沉着冷静,他们甚至得到这样的结论:她大概对三郎感到绝望了吧。谣传一般总比事实说得合情合理,而有时事实反而比谣传更像是虚假的。
15
前往村社必经房后的林子,从今春赏花的松林岔道,向松林的相反方向走不多久,就通过覆盖着灯心草和菱角的池沼畔,下了陡坡就看见成排的人家。神社就坐落在这村庄的众户人家的对面半山腰上。
美代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谦辅在后面打着手电,照亮脚下。在岔道处遇见一个叫田中的耿直的农民。田中也是在赶祭祀的途中,跟随在这一行人的后边。他携带笛子,一边走一边练习。出乎意料的巧妙的笛声,节奏轻快,反而使人感到悲凉。因此,以灯笼为光导的这一行人就像送殡的行列似的,沉静无声。为了活跃气氛,每吹奏一节,谦辅就鼓掌一次,大家也跟着鼓了起来。掌声传到池沼的水面上,引起了空荡荡的回响。
“走到这儿一听,大鼓声反而远了。”弥吉说。
“那是地形的关系嘛。”谦辅从队伍的后面这样答道。
这时,美代绊了一交,险些摔倒。谦辅替她打着灯笼走在前面。
因为让这个迷糊的姑娘带路太不合适了。躲闪在路旁的悦子亲眼看见美代把灯笼递给谦辅的情形。也许是灯笼的光的缘故,美代的脸色有点苍白,目光无神。也许是心理作用,她仿佛连呼吸也觉着困难似的。
灯笼由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的瞬间,灯光映出了美代的上半身,悦子是从这一瞬间捕捉到这种情形的。近来悦子的眼睛观察事物愈发熟练了。
然而,这种发现很快被遗忘了。因为一行人爬陡坡时,看见那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着的祭祀大灯笼的美丽焰火,都异口同声地赞叹不已。
村民们大部分都赶去参加祭礼,家中无人留守。无留守的村庄阒然无声,只有灯笼在闪着亮光。杉本家的人们,从架在流经村庄的小河上的石桥走了过去。白天里在河面上浮游、夜间关进笼里的鹅群,被这一意外的人流的杂沓声惊动了,不禁叫唤起来。弥吉说,这叫唤有点像夜啼郎的哭声。大家不由地联想到夏雄和她的邋遢的母亲,觉着有点滑稽可笑。
悦子望着身穿惟一的好衣服箭翎状花纹和服的美代,她警惕着自己的眼睛会不会无意识地流露出凶恶的神色。这种警惕,并不是顾忌杉本家的人,而是警惕着接受这种视线的美代会嗅到自己的妒忌。她想象着要是让这样一个迷迷糊糊的农村姑娘察觉出自己的妒忌,即使仅仅是想象,也就足以撕碎自己的自尊心了。今晚不知美代是脸色不佳,还是她身穿秩父丝绸箭翎状花纹和服的缘故,不能说她一点也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