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3/16页)

司机把他们放出车厢。他是个大个子,脑袋瓜周围有一圈马蹄铁形状的白发,因为经年累月在地里劳动,背已经驼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煤灰,刚要张嘴讲话,一阵猛烈的咳嗽便将他的仪表生生扼杀。司机举起瓶子,猛灌几口,这才恢复了镇定。

他打断两人的道谢。“这是我的工作。”他说,“伺候锅炉吃喝,让她跑起来别停。把旅客送到人家要去的地方。”他走向驾驶室,“你们就跟这儿等着,有人会来接你们的。”没过多久,火车就消失了,留下一道打着旋儿的蒸汽尾巴和渐渐远去的噪声。

篮子里装着预留的食品:面包,半只鸡,水,还有一瓶啤酒。他们饿坏了,连面包渣子都从篮子里抖搂出来,分而食之。科拉甚至喝了一小口啤酒。忽然听到台阶上响起足音,他们鼓足勇气,等着迎接地下铁道的又一位代表。

萨姆是个二十五岁的白人,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前两位同事那种古怪的性情。他身材结实,外表快活,穿一条棕黄色的背带裤,一件红色的厚衬衫,这衣服一看就知道曾经饱受搓板粗暴的折磨。他留着小胡子,两端上翘,随着他的热情而不停地上下抛动。站长和他们一一握手,把他们上下打量一番,带着不相信的表情。“你们做成了,”萨姆说,“你们真到了这儿。”

他拿来了更多的食物。他们在歪斜的桌边坐下,萨姆对上面的世界做了一番介绍。“你们从佐治亚出来,这段路可不短啊。”萨姆说,“在帮扶有色人方面,南卡罗来纳的态度要比南方别的地方开明得多。你们肯定是安全的,先待在这儿,等我们把下一段行程安排下来再说。这可能要花些时间。”

“多久?”西泽问。

“不好说。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一趟只有一站。通个信别提多难了。铁道是天工,但管理起来能把人逼疯。”看着他们大嚼大咽,他脸上露出好开心的样子。“谁知道呢?”他说,“没准儿你们就待下来不走了呢。我老说,南卡罗来纳跟你们见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萨姆上楼去了,回来时拿了些衣服,还有一小桶水。“你们得洗洗。”他说,“我可是好心好意的哟。”他坐到楼梯上,给他们的隐私腾出空间。西泽让科拉先洗,自己走去找萨姆了。她光光的身子并不新奇,可她还是对这番好意满怀感激。科拉从脸开始洗起。她好脏,她好臭,拧干衣服时,黑汤四溢。新衣服不是那种僵硬的黑鬼衣服,而是柔软的棉布,让她的身体也感觉洁净了,好像她当真拿肥皂搓洗过一样。裙子很简单,淡蓝色的,上面有横道道,一点儿也不像她以前穿过的东西。棉花进去一个样,出来是另一个样了。

等西泽也洗完,萨姆便递上他们的文件。

“名字不对呀。”西泽说。

“你们是逃犯,”萨姆说,“这才是现在的你们。你们得牢牢记住这些名字,这些来历。”

不只是逃犯吧。杀人犯,也许。自从走入地下,科拉还没有想起过那个男孩。西泽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不由得锁紧了眉头。她决定把树林子里的搏斗告诉萨姆。

站长没有做出评判,但在听到小可爱的命运时,他露出了真诚的悲愤。他说他替他们的朋友感到难过。“还没听说这事。咱们这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种消息传不开的。从我们现在知道的来看,那男孩可能苏醒了,但即便如此,这也改变不了你们的身份。你们最好还是有个新名字。”

“这上面说我们是美国政府的财产。”西泽注意到了。

“这是法律依据。”萨姆说。白人家庭卷起铺盖,涌到南卡罗来纳寻找机会,报上说,还有大老远的从纽约跑来的呢。得了自由的男人女人也来了,美国的这一波移民潮谁都不曾见过。一部分有色人是逃奴,不过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原因是明摆着的。本州大部分有色人已由政府买断。有些时候是在拍卖会上或趁着家产甩卖时买的,中间人追踪着大型拍卖,大部分是从不再务农的白人手里买来的。农村生活不适合这些白人了,即便他们从小在种植园长大,庄稼是他们祖传的家业。这是一个新时代。政府提供了非常优渥的条件和激励政策,把他们重新安置到较大的城市,还有抵押贷款和税额减免。

“奴隶怎么办?”科拉问。谈到钱她就弄不懂了,但她一听就知道人是被当作财产卖掉的。

“他们有吃的,住的,还有工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养了孩子,再也不会被人夺走。工作也是好工作,不是奴隶的苦力活儿。但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就他所知,有一份卖契,存在某个地方某只盒子的某份文件里,但就这些了。不会有什么把柄用来对付他们。格里芬大楼里有位同志已经替他们伪造了这些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