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辽兹(第3/20页)

柏辽兹身上的一切都是误导性的,包括他的外表。在那些传奇性的画像中,他显得像个皮肤黝黑的南方人,长着一头黑发,两眼炯炯有神。但实际上他很苍白,长着蓝眼睛;据约瑟夫·德·奥尔蒂格说,这双眼睛陷得很深,目光锐利,有时笼罩着哀婉或倦怠。他的前额宽阔,三十岁时已爬满皱纹。他长着一头浓发,像E. 勒古维所说,他的头发“像一把大雨伞,像猛禽嘴角的羽毛那样蓬松乍散。他的嘴轮廓清晰。双唇紧抿,嘴角处缩拢成一道威严的折皱,下额突出。他的嗓音低沉〔7〕,但讲起话来吞吞吐吐,经常因情绪激动而声音颤抖。他会激动地讲述使他感兴趣的事情,有时举止热情奔放,但更多时候他话语不多,不甚礼貌。他中等身材,颇瘦,骨骼突出,坐下时显得比实际身高高得多。他十分好动,从故乡多菲内那儿继承了山区人酷爱走路和爬山及热爱流浪生活的品性,几乎至死未变〔8〕。他曾有过健壮的体魄,但贫困和放纵、冒雨步行、四季风餐露宿(哪怕地上有雪)毁掉了他的健康〔9〕

但是,就在这运动员般健壮的躯体里,却寓居着一颗狂热、病态的灵魂,它充满病态的对爱与同情的渴求,并深受这种渴求的统治和折磨。他说过:“这种对爱情的迫切需求正在夺去我的生命……”〔10〕。只要能够爱与被爱,他可以不顾一切。不过,他的爱是那种沉溺在梦幻中的青年人之爱,而绝非成熟男人的那种面对现实、心明眼亮、对所爱女人的优、缺点看得很透的强烈如火的恋情。柏辽兹为爱而爱,他爱上了爱情,所以陷在幻想和多愁善感的泥沼里不能自拔。直到生命终结,他都一直是个“可怜的小孩子,被一个他求之不得的爱搞得心力交瘁”。这个过着如此狂放、冒险生活的汉子表达起感情来却是那么细腻温柔,人们在他不朽的爱情篇章《特洛伊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宁静夜”里能听到近乎少女的纯真。

把他这种维吉尔〔11〕式的恋情同瓦格纳肉欲般的狂喜对比一下。难道这意味着柏辽兹不能像瓦格纳那样恋爱吗?我们只知道爱情及其烦恼伴随了柏辽兹的一生。最近,于连·蒂埃索先生在其有趣的书(指《海克特·柏辽兹及其时代与社会》)里发现,《幻想交响曲》引子里有一段感人的经过句的主题很像柏辽兹在十二岁爱上一个“长着大眼睛穿着粉鞋子”的十八岁姑娘时写的一首浪漫曲,其中伤感的歌词——或许是他写的歌词中最凄婉的——可以看做是他一生的写照:牺牲给了爱情和忧郁,注定心灵扭曲,倍感孤独;活在空虚的世界里,整日烦恼忧愁,令人心寒齿凉;生活单调乏味,活到头也找不着慰藉(见他的《回忆录》)。柏辽兹本人生动细致地描述过这种伴其一生的可怕的“孤独症”〔12〕。他命中注定要受苦,更糟的是,还教别人跟着他受苦。

何人不知他对亨丽埃塔·史密斯逊的狂恋?这是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柏辽兹爱上了这位扮演朱丽叶的英国女演员(他爱上的到底是她还是朱丽叶?)。他只瞧了她一眼就被她彻底俘虏了。他大叫:“哦,我完了!”他渴望得到她,被她拒绝。从此他便陷入痛苦和痴迷状态;他像疯子似地连续几天几夜在巴黎及邻近地区游荡,漫无目的,也不休息和放松,困了就地躺下就睡;于是维尔瑞夫附近的一块庄稼地里的麦捆、塞奥附近的一块草地、耐利(Neuilly)附近结冰的塞纳河积雪的河岸……都成了他的床铺。有一次他甚至在“红衣主教咖啡馆”的一张餐桌上睡了五个小时,令侍者们大为惊慌,以为他死了。与此同时,有人不断向他灌输关于亨丽埃塔的流言蜚语,对此他一概相信。随后他开始藐视她,在他的《幻想交响曲》里公开诋毁她,并出于对她的怨恨转而向一名女钢琴家加米尔·莫克大献殷勤,同样也即刻坠入情网。

过了一段时间,亨丽埃塔又出现了。此时的她已是红颜褪尽,不再走红,还欠下了债。柏辽兹马上重燃爱火。这次她接受了他的求爱。他修改了他的那首交响曲,把它献给她表示自己的爱情。他赢得她,连同她欠下的一万四千法郎的债务娶了她。他总算圆了自己的梦——朱丽叶!还有奥菲丽娅!可她到底是谁?一位迷人的英国女人,冷漠、忠实,头脑清醒。她丝毫不懂他对她的爱,可一旦当上了他的妻子,就诚心诚意也醋劲十足地爱起他来,总想把他局限在家庭生活的狭窄圈子里。孰料他的爱意又骚动起来,迷恋上了一名西班牙女演员(他总是爱上女演员、女乐师或女歌手),并抛下可怜的“奥菲丽娅”而同玛丽·雷齐奥——这位《宠姬》中伊奈丝(Inès of Favorite)和《奥里伯爵》中的小听差——私奔了。新欢是个精明务实的女人,一位唱歌成癖但水平一般的歌唱演员。一向傲慢的柏辽兹只好一个劲地讨好各剧院的老板,好弄来角色给她演,并写违心的文章吹捧她的才华,甚至容忍她在他安排的音乐会上把他自己写的歌曲唱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