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亲的口红

菊治刷完牙回到卧室时,女佣已将牵牛花插在挂着的葫芦花瓶里。

“今天我该起来了。”

菊治虽然这么说,可是又钻进了被窝。

他仰卧着,在枕头上把脖子扭向一边,望着挂在壁龛一角上的花。

“有一朵已经绽开了。”

女佣说着退到贴邻的房间。

“今天还请假吧?”

“啊,再休息一天。不过我要起来的。”

菊治患感冒头痛,已经四五天没去公司上班了。

“在哪儿摘的牵牛花?”

“在庭院边上,它缠着茗荷,开了一朵花。”

大概是自然生长的吧。花是常见的蓝色,藤蔓纤细,花和叶都很小。

不过,插在像涂着古色古香的黑红色漆的葫芦里,绿叶和兰花倒垂下来,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女佣是父亲在世时就一直干下来的,所以略懂得这种雅趣。

悬挂的花瓶上,可以看见黑红漆渐薄的花押,陈旧的盒子上也有“宗旦”的字样。假如这是真品,那么它就是三百年前的葫芦了。

菊治不太懂得茶道的插花规矩,就是女佣也不是很有心得。不过,早晨点茶,缀以牵牛花,使人觉得也满合适。

菊治陷入寻思,将一朝就凋谢的牵牛花插在传世三百年的葫芦里……他不觉地凝望了良久。

也许它比在同样是三百年前的志野陶的水罐里插满西洋花更相称吧。

然而,作为插花用的牵牛花能保持多长时间呢?这又使菊治感到不安。

菊治对侍候他用早餐的女佣说:“以为那牵牛花眼看着就会凋谢,其实也不是这样。”

“是吗。”

菊治想起来了,自己曾打算在文子送给他作纪念的她母亲的遗物志野水罐里,插上一枝牡丹。

菊治把水罐拿回家时,牡丹的季节已经过了。不过那时,说不定什么地方还会有牡丹花开吧。

“我都忘了家里还有那只葫芦什么的,多亏你把它找了出来。”

“是。”

“你是不是见过家父在葫芦里插牵牛花?”

“没有,牵牛花和葫芦都是蔓生植物,所以我想可能……”

“?蔓生植物……”

菊治笑了,有点沮丧。

菊治在看报的过程中,觉得头很沉重,就躺在饭厅里。

“睡铺还没有收拾吧。”菊治说。

话音刚落,正洗东西的女佣一边擦着湿手,一边赶忙走了进来,说:“我这就去拾掇。”

过后,菊治走进卧室一看,壁龛上的牵牛花没有了。

葫芦花瓶也没有挂在壁龛上。

“唔。”

可能是女佣不想让菊治看到快要凋谢的花吧。

虽然菊治听到女佣说,牵牛花和葫芦都是“蔓生植物”,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话又说回来,父亲当年生活的那套规矩还保留在女佣的这些举止上。

然而,志野水罐却依然摆在近壁龛的正中央的地方。

如果文子来看到了,心里无疑会想:太怠慢了。

文子赠送的这只水罐刚拿回来时,菊治立即插上洁白的玫瑰花和浅色的石竹花。

因为文子在她母亲灵前就是这样做的。那白玫瑰和石竹花,就是文子为母亲做头七的当天,菊治供奉的花。

菊治抱着水罐回家途中,在昨日请人把花送到文子家的同一家花铺里,买回了同样的花。

可是后来,哪怕只是摸摸水罐,心也是扑通扑通地跳的,从此菊治就再也没有插花了。

有时在路上行走,菊治看见中年妇女的背影,忽然被强烈地吸引住,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不禁黯然,自言自语:“简直是个罪人。”

清醒之后再看,那背影并不像太田夫人。

只是腰围略鼓起,像夫人而已。

瞬间,菊治感到一种令人颤抖的渴望,同一瞬间,陶醉与可怕的震惊重叠在一起,菊治仿佛从犯罪的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使我成为罪人的呢?”

菊治像要拂去什么似地说。可是,响应的是,越发使他想见夫人了。

菊治不时感到活生生地抚触到过世了的人的肌肤。他想:如果不从这种幻觉中摆脱出来,那么自己就无法得救了。

有时他也这样想:也许这是道德的苛责,使官能产生病态吧。

菊治把志野水罐收进盒子里后,就钻进了被窝里。

当他望着庭院的时候,雷鸣打响了。

雷声虽远,却很激烈,而且响声越来越近了。

闪电开始掠过庭院的树木。

然而,傍晚的骤雨已经先来临。雷声远去了。

庭院泥土飞溅了起来,雨势异常凶猛。

菊治起身给文子挂电话。

“太田小姐搬走了……”对方说。

“啊?”

菊治大吃一惊。

“对不起。那……”

菊治想,文子已经把房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