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第3/10页)

洗仲文 淑菱,据我看哪,你顶好少跟那群人鬼混。芳蜜也罢,红海也罢,都不可靠。要是怕闲着太闷得慌,念念书,为士兵们缝缝寒衣,不比乱跑胡说去好?以我自己说,我实在不愿再这么一天二个饱的混下去。人家在前线打仗的是人,我也是人;一个人,不管出身怎样,都只有那么一腔子血。人家把一腔热血洒在沙场上,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国家?他的国家还不就是你我的国家?国难是大家的,而咱们只教别人去流血,咱们算什么人呢?

淑 菱 反正我不能打仗去。好,前线上没有洗澡盆,也没有理发馆,我受不了!

洗仲文 等我先说完了。我现在还走不了,我得等着大嫂的事有了办法,我再走。老嫂比母,大嫂对我有恩,不能教她在这里受欺负,而我跑得远远的。淑菱,我虽是你叔父,其实并不比你大着多少。我要是能想到去作个有用的人,你必定也能想到。比你只大着四五岁,我并不是出窝老,天生来的守旧落伍。我是说,国难严重到这个地步,咱们年轻的人要都吊儿啷噹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呢!淑菱,你说对不对?

淑 菱 也对!可是一个人只有一个青春哪!

洗仲文 也只有一个国家!摩登亡国奴也是奴隶!我并不教你也去打仗,我只求你多帮一帮妈妈的忙,多收敛一点,别把生命都交给跑腿与展览白胳臂!还有,你和芳蜜争红海,红海和你爸爸争芳蜜,这成什么话吗!

淑 菱 越说越带劲,真象个白胡子老牧师!

洗仲文 你记着,你要是老跟那群男女们鬼混,总有后悔的那一天!

淑 菱 没有后悔,就没有意思。你瞧,电影里那些美女,都是先不顺利,哭哭啼啼的,到了最后,就如愿以偿,倒在爱人的怀里,多么有意思!

洗仲文 电影大概不是圣经贤传吧?

淑 菱 那都是因为二叔你看得太少,还没吃进味儿去的缘故。走喽,到屋里我自己去琢磨怎能泄露了芳蜜的秘密,也许还能琢磨出一本侦探电影的故事来呢。那多有趣呀!喝,正片开映;编剧,淑菱女士;导演,亚历山大,多么美!到那时候呀,红海跟我求婚,我就该向他耸耸肩膀了!(学着梅蕙丝的架式往外扭)哟,妈!我睡觉去,看我多守规矩呀,睡得早,起得早,身体好!(下)

洗太太 这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这么大的姑娘,老这么野调无腔的,我真不懂!不懂!

刘 妈 太太,外边有位大姑娘要见太太,问她姓什么,她不肯说。

洗太太 谁呢?

洗仲文 请进来!

洗太太 谁呢?心越不静,越来闲人;我简直的活够了!

洗仲文 大嫂,干吗这么想不开呢!大嫂,看见了这次的战事没有?初一开仗的时候,谁都说咱们不行;如今怎样?连这么大的国事,那么困难的战争,咱们还不怕呢,何况这点小小的家事,只要咱们的心摆得正,什么也不怕。

刘 妈 (领着朱玉明进来)大姑娘,这就是我们太太。

朱玉明 (嘴唇颤着)洗太太!

洗太太 贵姓呀?(又细看了一眼)呀,你就是那个小难民吧?你还有脸上这儿来,胆子太大了!

洗仲文 大嫂,听她说什么,先别发脾气!

洗太太 我不爱发脾气?我这一辈子就吃亏在太老实了!谁都可以欺负我,连这么个逃难的丫头都欺负我!

洗仲文 大嫂坐下!这位姑娘也坐下!

〔玉明没说出什么来,也不肯坐下,绵羊似的看了仲文一眼。

洗太太 (坐下)你干什么来了?

洗仲文 (很和气的)有话慢慢的说。(他陪她立着)

朱玉明 (用极大的努力抑住啼哭)我来,来,求你——

洗太太 求我什么?是要钱,是要衣裳,还是要这整个的家?我告诉你,你可以硬搬进来,我可不能轻易的搬出去!这是我的家,我活,活在这儿;死,死在这儿!我不能变成无家的难民。我老了,要是成了难民,我也不能象你那么方便,沿路可以卖钱,到处可以当窑姐儿!你个不要脸的浪丫头!我和你无仇无怨,何苦来呢,把我男人迷住,教我落得有家和没有家一样?

洗仲文 大嫂,大嫂,事情是两面的,听她说说,到底是怎回事。

洗太太 你们男人都袒护年轻的女人,见了张白净的脸,你们立刻就忘了姓什么。哪怕她是难民,是叫化子,你们也拿她当活宝贝!平日,你们摆出架子来,你是什么长,他是什么官,身分十足;一看见女的,一个拿身体当作花生瓜子,可以随便送给人的女的,你们马上忘了身分,体面,地位,连姓都忘了!

洗仲文 大嫂!(稍挂点气)我也是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