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12/13页)

我个子比较高,不用站在踏板上就能把葡萄一串一串地剪下来。我把剪下的葡萄一串一串地递给美代,美代则用白围裙拭去葡萄上的晨露,然后放进脚下的篮子里。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渐渐地烦躁起来。篮子终于快要装满时,美代突然把接葡萄的手缩了回去,我把葡萄硬塞给她,不耐烦地咂了一下舌头。

美代用左手紧紧地握住右手的手腕。被扎伤了吗?我问道。嗯。美代皱紧了眉头。笨蛋!我骂了一声。美代莞尔一笑。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说,我给你上点儿药,然后就跑出了苇帘。我把美代带回上房,从账房的药架上找出一个氨水瓶。我只是把那个紫色的玻璃瓶塞给美代,并没有帮她上药。

当天下午我就坐上最近新开通的灰篷公共汽车离开家,一路颠簸地回学校了。家人叫我坐马车去,可是我不愿意坐带有家徽、泛着黑光的厢式马车,像个大少爷似的。我把和美代一起摘的一篮葡萄放在膝盖上,意味深长地望着铺满落叶的乡村道路,心里感到很满足。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美代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我放心地认为,美代已经是我的了。

那年寒假是我作为中学生的最后一个假期。随着回家日期的临近,我和弟弟互相都感到了几分紧张。

终于两个人一起回到家了。我们首先盘腿坐在厨房的石炉旁,目光四下搜寻着,可是没见美代的身影。我们不安地交换了两三次目光。那天吃完晚饭以后,二哥把我们叫到他的房间,三个人把腿伸进被炉玩起了扑克。在我的眼中,每张扑克牌都是漆黑一片。我借着一个话茬鼓起勇气问二哥,女佣好像少了一个吧。说话时我用手中的五六张扑克牌挡住自己的脸,语气也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我想,假如二哥追问起来我也不怕,倚仗弟弟也在场,我就索性和盘托出。

二哥看着手里的牌,一边思索着出什么,一边嘟哝说,是美代,他跟奶奶吵了一架就回老家了,这丫头太犟了。二哥说着出了一张牌,我也扔了一张,弟弟也默默地打了一张。

过了四五天我来到鸡舍,看鸡舍的是一个喜爱小说的年轻人,我从他那里了解到了详细的情况。美代曾被一个男佣糟蹋过一次,后来被别的女佣知道了,她在我家就待不下去了。那个男人还做过许多坏事,已被我家赶了出去。不过,看鸡舍的年轻人还说了一句不该说的。他最后还补充说,那个男人向别人炫耀,美代事后还小声说不要,不要。

新年过后,寒假也即将结束了。我和弟弟钻进书库翻看各种藏书和字画,透过高高的窗户可以看见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我们家从父亲传到了大哥手中后,从各个房间的装饰风格,到这些藏书字画一类的东西都在慢慢地改变着。我每次回家都会饶有兴趣地体会这些变化。我打开大哥最近新入手的一个卷轴,那是一幅描绘棣棠花瓣散落在水面的画。弟弟把一个装照片的大箱子搬到我跟前,里面有数百张照片。弟弟一边呼出白气温暖冻僵的手指,一边快速地翻阅着照片。弟弟看了一会儿,忽然把一张贴在新衬纸上的四寸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最近美代陪我母亲去姨妈家时三个人的合影。照片中母亲一个人坐在低沙发上,姨妈和美代并排站在后面,两人的身高几乎一样。背景是蔷薇盛开的花园。我和弟弟头挨着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我在心中早已跟弟弟和解了。至于美代的那件事,我犹豫着还没告诉他。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看那张照片了。美代仿佛在动,从脸到胸部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姨妈双手抱在胸前,显得光彩照人。我觉得她们两人长得很像。


[1] 明治四十二年即1909年。

[2] 日本的一里约3.9公里。

[3] 桃花节,又叫女儿节、偶人节,日本的传统节日,时间为三月三日。

[4] 过去日本人认为地震、打雷、失火、老爹发怒是四大恐怖事件。

[5] 歌舞伎,17世纪日本江户时代形成的代表性戏剧,演员只有男性。

[6] 狂言是日本戏剧的一个流派。它与能一道,从猿乐衍化发展而来,狂言与能同属于日本四大古典戏剧之一。狂言一般穿插在能剧之间表演。与能的不同,狂言是一种内容简单而即兴的喜剧。

[7] 活惚舞是一种合着大众歌谣拍子起舞、轻快而滑稽的舞蹈。

[8] 七五调是日本诗歌、韵文等中的音节韵律之一,以七音节句接五音节句为一个单位进行七、五音的反复。

[9] 日语“合欢”的发音与“睡觉”相同。

[10] 宝丹膏是日本江户末期发售的一种红褐色兴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