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三(第11/15页)

“喂。”有的时候,我突然叫她一声,她会大吃一惊,窘得不知眼睛该往哪里看。无论我怎么逗她开心、讲笑话,她都一副惶惶不安、畏首畏尾的样子,跟我说话还用上了敬语。

难道,无垢的信赖之心果真是罪的源泉吗?

我找来很多讲妻子被人侵犯的书,读了个遍。不过,我发现没有一个女人遭到侵犯的方式像良子那样悲惨。可这件事根本算不上故事。如果那个小个商人和良子之间哪怕有一丝与恋爱相近的情感的话,我反倒能想得开。可是,在那个夏日的夜晚,仅仅因为良子天生对人的信赖,我的双眉从此不再舒展,声音变得沙哑,白发爬上额头。良子也不得不一辈子在惶恐中度过。大多故事都把重点放在了丈夫是否原谅妻子的“行为”上,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个太令人痛苦的大问题。我想,那些尚且保留了原谅或不原谅权利的丈夫才是幸运的。要是根本无法原谅,也用不着搞得满城风雨,不如赶快与妻子离婚,重新找一个女人。如果做不到,那就不如忍着性子“原谅”对方,反正事情终归会随着丈夫的心情转变平静下来。可以这么说,我觉得这种事对丈夫来讲确实是莫大的打击,可这种打击与无时无刻、连续不断地翻滚而来的波涛不同,不过是享有权利的丈夫能按着自己的怒火随意处理的麻烦罢了。可我的情况不同,作为丈夫我没有任何权利,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不对,别说发火了,甚至连一句玩笑都不敢说。更可气的是,妻子居然是因为那稀有的天生优良品质而被人玷污。更何况那优良品质是丈夫长久以来最渴望的无垢的信赖之心——天哪,太可怜了。

无垢的信赖之心是罪吗?

我甚至对自己唯一信任的优良品质抱起了怀疑,我对一切都惶惑了,发泄的出口只有酒精。我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难看,一大早就开始喝烧酒,牙齿也吧嗒吧嗒地掉光了,还开始画一些近似春画的下流漫画。不,我干脆说白了吧,那时起我开始秘密贩卖起了春画的复印图。因为我想换钱买烧酒。一看到心事重重地躲开我的视线的良子,我就在想:她是个全然不知防备的女人,跟那个商人肯定也不止一次了吧。那么,堀木呢?没准还有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疑惑绵延不绝,我越发没有当面质问对方的勇气。在天生的不安和恐惧的折磨下,只有靠烧酒解愁。喝醉了,我偶尔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几个卑鄙的、类似诱导审问的问题,内心随之傻乎乎地一喜一忧。可表面上看,我还是一个劲儿地一边开玩笑,一边对良子加以地狱般的爱抚,然后像一团烂泥一样沉沉地睡去。

那年年底的一天,我半夜三更地喝醉了回到家里,想喝几口白糖水。见良子已经睡了,我就自己去了厨房,找到装砂糖的罐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根本没有白糖,倒是放着一个又细又长的小纸盒。我不由拿到手里,可看了一眼盒子上的标签就愕然了。标签已经用指甲抠掉了大半,不过还留着几个字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DIAL。

那段时间我整日泡在酒里,所以没用过安眠药。不过失眠是我的老毛病了,所以我对大多数安眠药都了如指掌。这一小盒的量足以致死。虽然盒子上的封条还没有撕掉,但她保不准将来哪一天有这个想法,况且还把标签抠掉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可怜的良子啊,她因为不认识标签上的字母,所以只用指甲抠了一半,以为这下万无一失了(你没有罪)。

我偷偷摸摸地在玻璃杯里倒满水,慢慢地撕掉封条,一口气倒进自己的口中,然后大口喝光了杯中的水,最后关上灯睡觉了。

据说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我就跟个死人一样。医生认为是我过失误食,我才没有即刻被警察带走。据说我刚恢复意识的时候,最先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家。家究竟指的是哪里,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反正据说我就是这么说的,还大哭了一场。

我渐渐清醒了,只见枕边坐着一个人,是满脸不高兴的比目鱼。

“上一次也是年底的事吧。我忙得眼都要花了,每次都是瞅准年关惹是生非。我可吓得要小命不保了。”比目鱼在跟京桥的老板娘说话。

“老板娘。”我叫道。

“嗯,什么事?醒了?”

老板娘说着将自己的笑脸贴在了我的脸上。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

“让我跟良子分开吧。”嘴里冒出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话。

老板娘直起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着,我又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惊人之词——真不好形容是玩笑还是犯傻。

“我要去没有女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