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我没见到艾美·雪诺,我知道,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正如我一直希望的那样。我面对的生活是贫瘠的,也是沉重的,但那已成为过去。这一页翻过去了。

我回来了,带着那些故事回来了。真的,它是如此平凡的一个故事,这秘密算不上独特,也不吸引人。毕竟,它是什么呢?它是一个小生命的故事,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吗?

1848年5月,哈特威利庄园

回哈特威利庄园的路又长又直,它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可笑的记号。有一件事我女儿说得没错:女人被教养得善良、天真和令人愉悦,但人生并没由此得到什么奖励。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巴斯寻找艾美·雪诺,无论如何,这件事就像我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一样,只是徒劳而已。我回来了,仍旧背负着我的秘密。这不是个让人感动的秘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保守这个秘密或分享它而改变。只是这不了了之的结局让人气恼。

哈特威利庄园的屋顶出现在树木繁茂的地平线上了,剩下那几英里的路不再曲折。我记得《圣经》里的故事:关于走直路、走窄路的,从来没有谈过出轨的路或曲折的路。那就是我所经历的。我的一生。

我试图教育奥芮莉亚,但她不听。我跟从前一样不理解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是我跟查尔斯的孩子,她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我——除了外表。曾经我也是那样美丽。

我为此感到自豪而快乐。在我所有的姐妹里,我是最明亮的,性格最好。我是七个姐妹中最大的。这些女儿都是每隔一年或两年就降生的,我几乎还没时间好好呼吸,没好好看看母亲的眼睛,妹妹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尖叫着来到了这世上。

当我结婚的时候,我从没怀疑过我会生下一窝孩子。查尔斯和我都有很多姐妹,而且我年轻、强壮、健康。“你是男人的梦想。”他在新婚之夜跟我说。他撕开我的紧身褡,我把脸转向了墙壁。

我第一次怀孕是在婚后第17个月,那可能是最美妙的一件事了。当我告诉丈夫时,他把我举了起来,抱着我转圈,高兴得就像个男孩子。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温情地看着我。

我们双方的父母都跑来祝贺,我能感觉到大家都因此获得了安慰。哈特威利庄园将有一位继承人了。

或许没有孩子能承受住这么沉重的期待。两个月后,我就在一片血泊中流产了。

我的感受,难以言表。

医生叮嘱查尔斯要耐心等我身体恢复,但不到一个月,我们就又行房了。我的身体被蹂躏,精神萎靡。四个月后,我再次怀孕了。这个孩子在我腹中仅待了四个礼拜。我对它没有像对第一个孩子那样的感觉。

然后,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可怕的新生活。我不担心我怀不了孕,我担心我的身体会被无限循环的希望和失去占据,希望和失去,一年到头,无休无止。即使我生了个孩子,我还得继续生,就这样循环下去。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开始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那不是一件我能忍受的事。

两年后,又有两个孩子消失了,我甚至来不及好好地感受它们。一个在我腹中待了两个月,一个残忍地待了5个月。4个儿子或女儿都死了,但我却一面也没见过,就那样销声匿迹了,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我想我痛苦的心脏一定破碎了。

然后,奇迹出现了。结婚六年后——在这六年里,维纳威家族的长辈认为他们命中注定没有继承人了,我再次怀孕。这次,一个月又一个月安静而神秘地过去了,奥芮莉亚竟然降生了。我的孩子呀!

查尔斯感到失望,因为她是个女孩,但我并没因此而改变对她的爱。作为一个婴儿,她可真是个天使,红润的小脸,金色的头发,粉嘟嘟的甜美的小嘴巴,大大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它们从来没有改变过颜色,也没有褪色。

她长得跟我一样。在她身上我再次看到了机会。她是这么可爱,讨人喜欢,逗人开心。她让她的祖父母在某种程度上忘记了她的性别。而且,我也成功地改变了我们家的处境。女孩至少可以结婚,而且这样一个女孩子,难道不是个宝贝吗?

不过我们还在继续尝试。我一次又一次怀孕,我的身体好像从奥芮莉亚这里认识到,它能怀孕,能生产。那天,奥芮莉亚把艾美·雪诺抱进屋,她咩咩叫着,浑身青紫,可怕。那天之前,我又流产了——自奥芮莉亚出生后的第七次流产。

艾美被放在我面前的印第安毯子上,裹着我女儿的天蓝色斗篷,我已经疲倦、厌恶到了极点。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看着这个婴儿时,脑袋里才产生了这个想法:“我的儿子生不下来,这个孩子怎么能在这儿代替他?”我的心里找不到一点点对她的同情。我相信是因为我被烦恼榨干了。毕竟,小生命未经降生就死亡这种事对我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