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游戏(第4/13页)


“她生来就是这样,你怎么能攻击她长的样子?这是她的错吗?”

这种话对我没有意义。要是我有足够的辩论技巧的话,我会说我根本没有攻击维尔娜,我只是希望她离我远一点。不过,我本来就是在攻击她,用不着质疑这到底是不是她的错。不管我妈怎么说,我的这种态度,其实多多少少和我住的地方、我生活的年代里,周围没有说出口的看法是和谐的。即便是大人们,他们的笑容里都藏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满足感,以及理所当然的优越感,每当他们说某人“太简单”、“少根筋”的时候,我都能看见这种表情。我相信我妈妈就是这种人。私下觉得。

我开学了。维尔娜也上学了。她进了一个特别班,在学校操场边上一幢特别的楼里。这幢楼是镇上学校最早的教学楼。不过在那个年代,没人有时间研究城市志,没几年这楼就被拆掉了。楼里面有一块用墙隔出来的空间,让学生休息时间聚在一起玩。那幢楼的学生,早晨上学比我们晚半个小时,下午放学比我们早半个小时,所以课间休息时,没人会去骚扰他们。不过,因为他们都攀在墙上,看我们普通学校的操场到底有什么,挤得太厉害的时候就会出事儿,会用尖叫、挥舞棍棒之类的吓唬他们。我从来没走近那地方,几乎没见过维尔娜。我是在家里被迫应付她。

刚开始的时候,她站在黄房子的角落里,看着我,我装作不知道她在那儿。后来,她走进了前院,在我家的台阶上占个位置。她在那儿,我要是想去厕所,或者我冷了,就非得经过她身边不可,而且还很近,很可能会碰到她,也许她会来碰我。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在一个地方待那么长时间,而且眼睛只盯着一样东西。常常盯的是我。

我有一个秋千,秋千挂在枫树上,荡秋千的时候,我的脸要么冲着房子,要么冲着大街。也就是说,要么我和她面面相觑,要么她的目光让我若芒刺在背,她甚至有可能过来推我一把。她老是推我一个趔趄。不过,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她的手指戳在我背上,真像一支支冰凉的针管,直接穿透了我的外套和里面的衣服。我还有一个游戏是堆叶子、盖房子。就是我用耙子耙,或者用手抱,总之设法把枫树的落叶堆到一起,然后把树叶拼成房子的图样。这里是起居室,那里是厨房,那一堆松松的是卧室里的床,等等等等。这个游戏不是我发明的。学校的看门人把落叶全部耙走烧掉以前,课间休息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在操场上盖房子,她们堆出来的房子更豪华,有时候甚至还会有点装饰。

开始时,维尔娜只是看我在干什么,她永远斜着眼睛的表情,在我看来,是一种莫明其妙的优越感。她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后来就到了她行动的时候了,她走过来,抱起一团树叶,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在犹豫,或者就是手笨,叶子漏得满地都是。她抱起来的叶子,不是搁在一边备用的那堆,而是从我房子的墙上抱走的。她把墙抱在怀里走了几步,扔进我整洁有序的房间里。

我冲她大喊大叫,叫她住手。她弯下腰,想把她扔下来的树叶重新抱起来,但没办法聚拢,干脆又抛撒下来,等叶子全落到地上,她就开始傻乎乎地乱踢。我冲她吼,一点用也没有,或许她把我的吼叫当成了鼓励。于是我只好低头朝她冲过去,正好顶在她肚子上。我没有戴帽子,所以我的头发就碰在了她的羊毛衫或者是外套上。我的感觉是,我的脑袋撞在了一个坚硬而又臃肿的肚子的刚毛上。我喊叫着跑回家。我妈妈听完之后说的话更让我发疯:“她只是想玩,但不知道怎么玩。”

第二年秋天,我们搬进了另一座平房里,我再也不用经过那座黄房子了。黄房子总是让我想起维尔娜,似乎它也学会了她斤斤计较的算计,恐吓似的斜视。黄颜色似乎正是侮辱的色彩,而那扇并没有坐落在中间的前门,添了一分残疾的感觉。

我们住的平房和这座黄房子只隔三个街区,就在学校边上。我既然逃离了维尔娜,就忘记了小镇的大小和生活的复杂性。有一天,我和学校一个同学在街上迎面碰到了她,我才明白这并不是真的,不全是真的。这回应该是我们谁的妈妈派我们跑腿做什么事儿。我没有抬头看,不过我相信,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了吃吃的笑声,也许是高兴,也许是因为认出了我。

同学的话顿时让我觉得可怕。

她说:“我以前觉得这是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