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第6/9页)


莎莉没有说话。

“妈妈,你在听吗?”

“他说什么时候,到哪里去看他了吗?”

“没有。我这个星期还会见他一回,就在上次的地方,我来问他。我想他还是喜欢他自己做决定。我想你会同意的。”

“当然我同意。”

“你不害怕一个人去?”

“别犯傻了。他真是你在火灾现场看见的人吗?”

“他才不会说是不是呢。不过我的消息是确定。他在市里某些地方的某类人群中,还是挺有名的。”

莎莉收到一张便条。便条本身就相当特别,她认识的大多数人都用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她很高兴他没有打电话。她觉得现在她可能已经听不出来他的声音了。便条告诉她,把车停在地铁终点站的停车场,坐地铁,到哪一站下车,他会去接她。

她本应该在十字转门的另一边和他碰面。可是他不在。也许他的意思是说在外面接她。她拾阶而上,步入阳光,停下了脚步。各色人等熙熙攘攘地经过她的身旁,她有种沮丧而且尴尬的感觉。沮丧,是因为肯特显然没有来。尴尬,则是因为她正有一种与那些和她来自这个国家同一个阶层的人常有的感觉,尽管她永远也不会说出他们的话来。他们会说,你会觉得你自己在刚果、印度或者越南之类的地方,总之任何地方都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安大略省。在这里,更明显的是穆斯林的头巾,印度人的纱丽,非洲人艳丽的大席吉装。莎莉喜欢它们奢华明亮的颜色,但这些衣服还没有被当成异域服装穿在身上。穿这些衣服的人还没有到,他们正往里面赶。而她正好挡住人家的路。

地铁入口不远处,恰好是一家老银行大楼。几个男人或坐或睡或走在银行的台阶上。当然这里早已经不再是银行了,尽管银行的名字还刻在石头上。她宁愿看刻着的名字,没去注意这几个男人。这些男人的懒散,斜躺着或是昏昏入睡的姿势,和地铁里拥出来的匆匆人群,以及银行的功能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妈。”

台阶上的一个男人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过来,一条腿微微有些跛。她明白这就是肯特了,在那儿等着他。

她本来差点就被吓跑,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了。不是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污秽不堪,或者绝望无助。有些人看着她的样子并无恶意,也没有蔑视。知道她是肯特的妈妈之后,他们的表情甚至有了一些友好的愉悦。

肯特没有穿袍子。他穿着灰色的长裤,裤子太大了,扎了皮带,一个字也没有的T恤衫,一件破旧的夹克。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连天然的发卷也已经看不出来了。他皮肤暗沉、干裂,牙也掉了好几颗,骨瘦如柴的骨架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

他没有拥抱她—实际上,她也不希望他抱她。他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她背上,带她往他们要去的方向走。

“你还抽烟斗吗?”她闻到的味道,让她想起来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用烟斗吸烟。

“烟斗?哦,没有啊,这味道是大火留下的烟味儿。我们都没注意。我估计,我们去的地方,味道恐怕还要更重。”

“要经过火灾现场?”

“不会,不经过的。就算想去,也不可能经过。那儿已经封锁了。太危险。有好几幢楼得拆掉了。你别担心,我们住的地方挺安全。一个不错的街区,离火灾现场还有一半路。”

“你的公寓?”她问,留意到他说的是,“我们”。

“算吧。你马上就见到了。”

他的语气温和从容,不过仍然听得出一种额外的费力,仿佛他在用外语表达,努力让自己更礼貌一些。他身体微屈,以方便她听清楚他的话。这些为了和她说话所做的特别努力和牵扯的体力,仿佛在做一种谨慎的解释,是她想要注意的某种信号。

成本。

他们走下人行道的时候,他碰了碰她的胳膊。也许是他轻轻绊了一下。他说:“对不起。”她觉得他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艾滋。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没有的事儿。”他说。尽管她并没有说出口。他说:“我挺好的。既不是HIV阳性,也没有其他毛病。几年以前我得过疟疾,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可能我有点虚弱,不过用不着担心。从这里转弯,我们就住在这个街区。”

又是“我们”。

“不是因为我通灵。我只是猜出来萨维娜想知道什么,所以先让你安心。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