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洛岭(第4/11页)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街道对面,不是正对面,差几道门的距离。街灯照在司机的白发上。

“温纳太太。她一直要待到半夜才走。也可能要待到更晚的时候?我不知道。要是我出去,她就会跟着我,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然后再跟我回来。”

“她不会睡着吗?”

“不会的。要是她真的睡着了,只要我想干点什么,她也会像挨枪子似的,马上醒过来。”

为了给温纳太太一个锻炼的机会,这是妮娜的说法,我们某天晚上出了门,坐上公交车,去了市图书馆。我们透过车窗看见,公交车一到站,这辆加长的黑色轿车只好放慢速度瞎晃荡,然后再加快速度跟上来,我们还得步行一个街区才能到图书馆。温纳太太的车超过我们,在图书馆前门入口停下来,看着我们—我们是这么想的—从后视镜里看。

我想找一本《红字》,这是课程的阅读要求。自己买我是买不起,学校图书馆的也已经借光了。另外,我还想帮妮娜借一本有简单图表的历史书。

妮娜买了她旁听的课本,买了笔记本和钢笔。她的笔是那时候最好的自来水笔,还配好了颜色。红笔《中美洲前哥伦布时期的文明》用,蓝笔《浪漫主义诗歌》用,绿笔《维多利亚以及乔治王时代英国小说》用,黄笔则是《从佩罗到安徒生童话》用。她几乎什么讲座都要去听,每次都坐在后排,因为她总认为后排才是适合她的位置。她说话的样子,仿佛她很享受夹杂在学生的人流之中,走向人文学院的教学楼,找到自己的座位,翻到课本指定的那页,拿出钢笔的感觉。不过,她的笔记本上什么都没记过。

我觉得,问题在于,她不懂这些课题。她既不知道维多利亚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浪漫主义是什么意思,前哥伦布时期,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她去过日本,去过巴巴多斯,还去过欧洲很多国家,但是在地图上,她却找不到这些国家。她丝毫都不了解,原来法国大革命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这些课程,是因为她喜欢这些名字,还是普维斯先生觉得她能学会,难道是他替她选择这些课程,以便让她尽早明白,她根本不适合当学生?

在找书的时候,我一眼看见了艾尼·鲍兹。他捧了满怀的悬疑小说,他告诉我是帮他妈妈的一个朋友借的。他告诉我他一直帮她借书,正如他每个星期六早晨都会陪他爸爸的一位密友去退伍老兵俱乐部下棋一样。

我介绍他和妮娜认识,告诉他她刚搬进我的房间,当然了,我不会告诉他她的过去,更不会告诉他她的现在。

他和她握了握手,说他很高兴见到她,接着就马上问我要不要他开车送我们回去。

我打算说谢谢不用,我们可以坐公交车。妮娜却问他的车在哪里。

“后门。”他回答。

“还有后门?”

“有啊,当然有,四门轿车都有后门啊。”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问图书馆还有后门?就在这幢楼后头?”妮娜温柔地说。

艾尼狼狈不堪,说:“是,有,有的。抱歉,我以为你说的是车。图书馆有后门,我自己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对不起。”他的脸涨红了,要不是妮娜插嘴,他还要接着道歉。

妮娜的语气温和,甚至有点谄媚,带着笑意。

“那么,好吧。咱们从后门走,就这么决定了。谢谢。”

艾尼开车送我们回家,问我们要不要顺路到他家坐坐,喝杯咖啡,或者热巧克力。

“抱歉,我们急着赶回去,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妮娜说。

“你有家庭作业。是吗?”

“家庭作业……是啊,我们要做家庭作业。”她回答。

我在想他从来没有请我去他家。太得体了。一个女孩就不行。两个女孩就可以。

当我们说谢谢再见晚安的时候,黑车没有在街对面。我们从阁楼窗户往下看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它。电话不久就响了,是找妮娜的。最后,我听到她说:“没有啊,我们就去了一趟图书馆,借了一本书,然后直接坐公交车回来了。立刻就回来了……我挺好的。绝对没问题。晚安,晚安。”

她一路走一路笑,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梯。

“温纳太太今天晚上的日子不好过了。”

她跳起来胳肢我,自从发现我异常怕痒以后,她常常这么干,事先不会有一点点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