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柱(第2/10页)


他提到他住过一段时间的医院,谈到在秘密吃东西这方面,医院很像办公室。普遍的秘密。但是区别在于,在医院里,时不时会有人来把你绑起来带走,按照他的说法,把你接到电源插座上。

“那很有趣。事实上疼得要命,但是我无法形容。这就是诡异之处,我能记得却无法描述。”

因为医院的这些事件,他说他的记忆力下降了。总是忘记细节。他要洛娜讲讲她自己的故事。

她讲起和布伦登结婚前的生活。讲起在她长大的小镇上,有两座挨在一起的一模一样的房子,前面有条小溪叫作染溪,因为以前针织厂的染料水流到里面,让它带上了各种颜色。房子后面是一片野草地,女孩子们不能去那里玩。她和父亲住其中一座房子里—祖母、比阿特丽斯姑妈和表姐波莉住另一座。

波莉没有爸爸。他们是这么说的,洛娜曾经也相信是那么回事。波莉没有爸爸,就像曼岛猫没有尾巴一样。

祖母的前屋有一幅圣地的地图,是用颜色深浅不一的羊毛做成的,显示与《圣经》有关的地点。她在遗嘱上说把它捐给联合教堂的主日学校。自从发生了那件不体面的事情后,比阿特丽斯姑妈便不再与男人来往,如今,她的耻辱已被洗清了。她对生活的操行如此挑剔,如此的孤注一掷,很容易就让人觉得她怀上波莉这件事是清白的。洛娜从姑妈那里学到的唯一一件事是要始终从一边的接缝熨烫,而不要敞开着,这样熨烫的痕迹就看不出来了,还有,不要穿没有衬里的透明衬衫,因为没有衬里就遮不住你的胸衣带子。

“哦,是的,是的。”莱昂尼说。他伸展着双腿,好像欣赏之情已经扩散到了他的脚趾头。“那么谈谈波莉。生在这么不开化的家庭,她是怎样的?”

波莉很好,洛娜说,精力充沛,善于交际,善良而且自信。

“啊,”莱昂尼说,“再给我讲讲那个厨房。”

“哪个厨房?”

“没有金丝雀的那个。”

“我们的厨房。”她描述了她怎样用打蜡的面包纸把厨房炉灶擦得发亮,炉灶后面放炒锅的变黑的架子,水槽和上面的小镜子,一个角上缺了一块的玻璃,还有它下面的小铁罐—是她父亲做的—里面总有一把梳子、一个旧的杯子把儿、一小瓶干胭脂,那一定是母亲的。

她给他讲了有关她母亲仅剩的记忆。冬天的一天,她和母亲去城里。街道和人行道之间有雪。她刚学会看时间,她抬头看了看邮局的大钟,发现已经到了她和母亲每天收听广播肥皂剧的时间。她感到了深深的忧虑,不是因为怕错过故事,而是想知道在收音机没有开,她和母亲都听不到的情况下,故事中的人们都发生了什么事。想到由于不经意的缺席或巧合,事情有可能会错失,有可能会不发生,她感觉到的就不仅仅是忧虑,而是恐惧了。

即使在那个记忆里,母亲也只是裹在厚重大衣里的圆臀与肩膀。

莱昂尼说他对父亲连那样的记忆都没有,尽管父亲还活着。白法衣飒飒作响?莱昂尼和母亲经常打赌,看父亲能多久不和他们说话。他曾经问过母亲,是什么让父亲这么疯狂,她回答说她真的不知道。

“我想也许他不喜欢他的工作。”她说。

莱昂尼问:“那他为什么不另找一份工作呢?”

“也许他想不出他喜欢什么工作。”

莱昂尼想起来母亲带他去博物馆时,他被木乃伊吓坏了,她说它们并没有真的死掉,当人们都离开博物馆回家的时候,能从棺材里出来。所以他问:“他会不会是个木乃伊?”他母亲把木乃伊(mummy)和妈妈(mommy)混淆了,后来把这个故事当成了笑话讲,他气馁至极,都没法儿纠正她了。在那么小的年纪,他就对沟通这个巨大的问题感到了气馁。

这是他还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往事之一。

布伦登笑了—他比洛娜和莱昂尼更觉得故事好笑。布伦登会和他们一起坐一会儿,说:“你们两个在喋喋不休地讲什么呢?”然后好像已经暂时完成了任务,他会稍显轻松地站起身,说他还有什么工作要处理,就进屋去了。仿佛他为他们的友谊感到开心,以某种方式预料到了,并促使它发生—但是他们的谈话令他不安。

“他过来正常地待一段时间,而不是坐在自己家里,这对他有好处,”他对洛娜说,“当然,他对你怀有渴望。可怜的笨蛋。”

他喜欢说男人们迷恋洛娜。尤其是当他们去参加系里的派对,她是那里最年轻的妻子。如果有人听到他那样说,她会感到尴尬,除非他们认为那是一厢情愿、愚蠢、可笑的夸大。但有时,特别是她有点儿醉意的时候,想到她对那么多人都具有吸引力,她会和布伦登一样冲动。不过,对莱昂尼,她确信不是这样,她非常希望布伦登不要当着他的面暗示这种事情。她记得他越过母亲的头顶看她的神情。一种否认,一种温和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