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梦(第6/17页)

吉尔确实闻到威士忌的味道。尚茨夫人每回参加—按照她的说法—在这方面没啥盼头的聚会,都会随身带个小酒壶。她不会喝得跌跌撞撞,或者唠里唠叨,或者爱生是非,或者到处乱拥抱人。或许,其实她始终保持着微醺,却从未真正喝醉。她习惯让酒精合理地、宽慰地渗入体内,这样她的脑细胞始终既不会湿透,也不至于干涸。唯一泄露秘密的是气味(这个不怎么喝酒的小镇上,许多人都认为它来自她不得不服的一种药,或者甚至她用来按摩胸部的某种软膏)。只有这个,以及或许还有她特殊的、似乎总是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她会说一些此地土生土长的女人不会启齿的事。她会说她自个儿。她说,时不时地,她会被误认为她丈夫的妈。她说大多数人发现犯了这个错之后,都会变得晕头转向,万分尴尬。不过,有些女人—比如女招待—会狠狠盯尚茨夫人一眼,好像在质问:把他浪费给你做啥?

而尚茨夫人会对他们说:“我晓得。这不公平。可人生就是不公平嘛,你最好还是习惯它。”

这天下午,她找不到任何地方好好呷上几口。厨房,甚至后面狭小的储藏室都随时会有女人来来去去。她只得上楼去洗手间,但又不能频频如此。吉尔离开后没多久,下午迟些时候,她又去洗手间,发现门锁着。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溜进一间卧室,正思忖哪间是空的,哪间吉尔正睡在里面。这时她听到吉尔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马上就好。”或者类似的什么话。内容相当平常,只是声调听起来紧张而惊恐。

尚茨夫人抓住遇到突发事故的好借口,站在大厅里就飞快呷了一口。

“吉尔,你没事吧?能让我进来吗?”

吉尔四肢着地,试图擦掉洗手间地上的一摊浊水。她读过破水的介绍—还有宫缩、见红、过渡阶段、胎盘—可是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依然令她惊慌失措。她不得不用卫生纸擦,因为艾尔莎把平时用的毛巾都收起来了,换成一片片光滑的刺绣亚麻布,所谓的客用毛巾。

她抓着浴缸边,设法爬起。她拉开门闩,就在这时,第一次阵痛袭来。她没经过什么隐隐的疼痛,或者任何生产前兆或者正常的第一产程,直接就是一阵不折不扣的剧痛,然后猛烈撕裂的分娩就开始了。

“放松,”尚茨夫人劝道,一边尽可能支撑住她,“告诉我你的房间在哪里,我们先让你躺下来。”

她们还没挪到床边,吉尔的手指便紧攥住尚茨夫人瘦削的胳膊,掐得它又青又紫。

“哇,这个真快,”尚茨夫人感叹道,“这个头胎宝宝可真不一般!我去找我丈夫来。”

这样,我出生在这幢房子里,如果吉尔的计算可靠的话,那我早产了十天。艾尔莎几乎来不及把客人疏散走,房子里就响彻了吉尔的叫声,她不可思议的惨叫,以及随后不知羞耻的大声呻吟。

当时,即使一位母亲意外在家分娩,事后也通常要把她和孩子一起送到医院。不过,那会儿镇上正流行某种夏季流感,医院挤满重症患者,尚茨医生决定,我和吉尔还是待在家里为好。毕竟,艾尔娜学过护士训练的部分课程,可以利用为期两周的休假来照料我们。

吉尔对于家庭生活可谓知之甚少。她在孤儿院长大。从六岁到十六岁,她都睡在宿舍里。灯会在设定的时间开关,锅炉在规定日期之前绝不开动。他们在铺油布的长条桌上吃饭、做功课,街对面有家工厂。乔治很喜欢它的噪音。这会让女孩变得坚强,他评价道。会让她变得自主、坚强而孤独。会让她变成个没什么无聊的浪漫幻想的人。不过,这地方没他或许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这里的主管们也并不吝啬。吉尔十二岁时,和几个孩子被带去听音乐会,就是那时,她决定要学小提琴。她在孤儿院里已经摸索过一阵钢琴。有人对这事有点兴趣,给她送来一把二手的、非常二流的小提琴,让她去上了几课,这最终让她得到了音乐学院的奖学金。然后举办了一场给资助者和董事们的独奏会,这可是个要穿最高级的衣服,有果子酒、演讲和蛋糕的活动。吉尔不得不自己也讲了一小段话,表达感激之情,不过,事实是,她觉得这一切并不意外。她深信,她和小提琴自然而然、命中注定彼此相连,即便没有人为的帮助,也必然要走到一起。

她在宿舍里不乏朋友,不过她们早早进了工厂和办事处工作,她也就忘了她们。在孤儿们上的高中,有个老师特地找她谈话,频频用着“正常的”和“全面的”之类的字眼。老师似乎认为,音乐是吉尔用来逃避或取代什么的一种东西。比如兄弟姐妹、朋友和约会。她建议吉尔多花点精力做别的,不要只关注这一件事。放松点,打打排球,如果一心喜欢音乐,也可以参加学校的乐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