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4/12页)

他坐的是硬座—奖学金少得可怜。不过伊芙却大手大脚,弄了个卧铺包间。正是这一奢侈之举—一个突发奇想的决定—正是这个卧铺包间的便利和隐私带来了索菲,带来了她伊芙生命中最伟大的变化,伊芙这么总结道。是因为这个,以及在卡尔加里站没法买到避孕套的事实,而不是因为金钱或爱情。

在多伦多,她与喀拉拉邦的情人挥手告别,就像告别任何一个在火车上认识的人,因为有个男人来接她,当时他才是她生活中的认真目标和主要麻烦。过去的整整三天时光都在火车的摇摆和晃动中度过—情人们自身的努力绝非行动的唯一动力,或许正因为此,那行动显得无辜而难以抗拒。他们的感情和交谈想必也受到不小的影响。伊芙记忆中的它们甜蜜、大度,而绝非严肃或绝望。鉴于卧铺包间里的空间和结构,你没办法严肃。

她告诉索菲他的基督教名字:托马斯,根据圣人的名字而起。在遇见他之前,伊芙从未听说过印度南部的古基督徒。索菲十几岁时,有一阵子对喀拉拉邦兴趣十足。她从图书馆借书回家研究,特意穿纱丽去参加晚会。她说长大后要去那里找爸爸。她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的特殊专业—血液疾病学—所以很有可能成功。伊芙向她强调印度的人口规模,指出他或许根本没留在那里。她难以说出口的,是索菲这个人的存在,对她爸爸的人生而言,必定是纯属意外、不可理喻。幸运的是,索菲后来打消了这个想法。那些戏剧性的、异国风味的服装渐渐变得过于寻常,于是索菲放弃了纱丽。最后,她唯一提到爸爸的时候,是怀上菲利普那阵,开玩笑说自己保持了孩子他爸来去无踪的家族传统。

现在可不会再开这类玩笑了。如今索菲变得端庄、贤惠、优雅、安静。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穿过树林走向沙滩,为了让大家更快走出蚊子的领地,索菲弯腰抱起黛西—伊芙惊讶于女儿这种全新的、最近才表现出来的美。一个体态丰满、娴静古典的美人,促成这种美的并非刻意和虚荣,而是忘我和责任。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个印度人了,奶油咖啡的皮肤颜色被加利福尼亚的阳光晒得比原来更深,眼睛下方有着两片抹不去的温和疲惫的淡紫色阴影。

不过她依旧是个出色的游泳者。游泳是她喜欢过的唯一运动,她游得也一如既往的好,径直游向湖中心。第一天下水时她感叹道:“太棒了,我感觉真自由。”她没说是因为伊芙帮忙照看孩子,她才会有这种感觉,不过伊芙知道这尽在不言中。“很高兴你这么觉得。”她说—尽管事实上她感到害怕。有许多次她想着,快调头回来吧,但索菲却一直游着,无视这种急切的心灵呼唤。她黑色的脑袋变成一个圆点,然后是一个斑点,再然后是在平稳的波浪中上下漂浮的一点幻影。伊芙所担心、所不敢多想的,并非她会体力不支,而是她会失去调头回来的愿望。仿佛这个新的索菲,这个成熟的、如此心系生活的女人,实际上比伊芙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女孩,那个热衷于冒险、爱情和戏剧的年轻的索菲,对于生活更加无动于衷。

“我们得把录像带还到店里了,”伊芙对菲利普说,“或许我们该在去沙滩前还。”

菲利普说:“我讨厌沙滩啦。”

伊芙不想争论。索菲出门了,所有计划都变了,他们要走了,他们所有人都要在这一天迟点时候离开,因此她也讨厌起沙滩。对这房子也讨厌起来—她眼中只有这房间明天会变成的样子。蜡笔、玩具汽车、黛西玩简易拼图游戏的大卡片,所有东西都会被收起,席卷一空。她已经能背下来的故事书也要消失。窗外不再有床单晾着。还有十八天,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我们今天到别处去怎样?”她提议。

菲利普说:“到哪里?”

“走着看吧。”

伊芙昨天去了趟村里,带回大量食物。给索菲的新鲜的虾—如今村里的商店几乎就是家出色的超市,应有尽有—咖啡、酒、不含茴香籽的黑麦面包,因为菲利普讨厌茴香,一个熟透的瓜、他们全都喜欢吃的车厘子,尽管得盯着黛西,防止她被果核呛到,一桶摩卡巧克力冰激凌,以及他们再过一周所需的所有食品。

索菲在清理孩子们的午餐桌。“哎哟,”她哀叹道,“唉,我们拿这些吃的怎么办才好?”

伊安刚打来电话,她解释道。伊安来电话说,他明天就飞到多伦多了。他书写得比预料的快,他改了计划。他不打算坐等三个礼拜过去,而是明天就来,带上索菲和孩子们,出发进行一次小旅行。他想去魁北克市。他从没去过那里,觉得孩子们也该去看看加拿大的法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