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11/12页)

伊芙把车停到砾石路边。宽慰感渐渐转变为类似羞耻感。或许女孩真没带钱就溜出来了,身上空无分文。醉醺醺的、废柴一根、两手空空,像这样站在路边是啥滋味?

“你说你们要去哪里?”

“朝北。”伊芙又说了一遍。

“你说到萨尼亚是哪个方向?”

“朝南。过马路,那面的车是朝南开的。小心别撞着。”

“没事。”女孩回答。听起来已经心不在焉。她已经盘算起新的机会。她半钻出车子,说声“再会”,又对后座说,“再见啦,要听话哦。”

“等等。”伊芙说。她俯身摸到钱包,掏出一张二十元钞票。她走出汽车,绕到女孩面前。“拿着,”她说,“这会管点用。”

“是啊。谢了。”女孩把钞票塞进口袋,眼睛瞟着路面。

“听着,”伊芙说,“要是你走不了的话,我告诉你我家在哪里。就在村子往北两英里的地方,村子呢,从这里往北走半英里就到。朝北。这个方向。我家人现在都在,不过他们今天晚上就走了,要是你介意这个的话。门口信箱上的名字是福特。那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啥上面是那个名字。房子在田地中间,是个独栋楼。前门一侧有扇普通的窗子,另一侧有扇怪模怪样的小窗子。浴室就在窗后头。”

“哦。”女孩说。

“我只是在想,要是你没搭到车……”

“好啦,”女孩说,“知道了。”

他们重新上路,菲利普说:“呃。她闻起来像堆吐出来的玩意儿。”

再开远一点,他说:“她都不知道应该看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她是个笨蛋,不是吗?”

“我猜是的。”伊芙回答。

“呃。我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穿过村子时,他问可不可以停下来买冰激凌蛋筒。伊芙说不行。

“大家都停车去买冰激凌,很难找到停车的地方啊。”她说。“家里有好多冰激凌。”

“你不该说‘家里’,”菲利普指出,“那只是我们临时待的地方。你应该说‘那房子里’。”

公路东面的田里,一捆捆巨大的干草齐齐对着太阳,它们捆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像盾牌、铜锣或者阿兹特克人的金属面具。驶过它们之后,出现一片长着泛白而柔软的金色尾巴或者羽毛的田野。

“那叫大麦,那种长尾巴的金色植物。”她告诉菲利普。

他说:“我知道。”

“那种尾巴有时候也叫胡须呢,”她背诵起来,“‘但是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在长胡须的大麦田……’”

黛西说:“‘玳瑁’[2]是什么?”

菲利普说:“是大麦啦。”

“‘只有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伊芙背诵道。她竭力回想着。“‘唯余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唯余”听起来最地道了。唯余收割者。

索菲和伊安在路边摊买了玉米。用来做晚饭。计划变了—他们明早才走。他们买了一瓶杜松子酒、一些汤力水和柠檬。伊安负责调饮料,伊芙和索菲坐着剥玉米。伊芙说:“二十四根玉米,太疯狂了。”

“等着瞧吧,”索菲说,“伊安爱吃玉米。”

伊安躬身给伊芙端上饮料,她尝了一口,评价道:“实在太美妙了。”

伊安同她记得或者想象的不大一样了。他并非矮个儿、刻板、干巴巴的。相反是个瘦瘦的金发男人,中等个头,动作敏捷,和蔼可亲。索菲显得没原先自信,说话做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不过好像开心多了。

伊芙讲了她的故事。她从沙滩上的棋盘、消失的旅馆、在乡间的巡游开始。讲了妈妈的城里太太派头的套装,她的连衣裙和配套的凉鞋,不过没提年轻时代的伊芙对这些的厌恶。然后讲了她去看过的东西—种矮树的果园、摆满旧娃娃的架子、彩色玻璃拼的图案。

“它们有点夏加尔[3]风格呢。”伊芙说。

伊安说:“不错。我们这些城市规划师也知道夏加尔的嘛。”

伊芙说:“抱歉。”两人都笑了。

接着讲到门柱,突如其来的记忆,阴暗的小巷和破烂的谷仓,生锈的机器,混乱不堪的房子。

“主人正在和朋友们玩牌。”伊芙说。“他对那个一无所知。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没在意。可是天哪,我上次到那里差不多是六十年前的事了—想想看。”

索菲说:“哎哟,妈妈。真是的。”她看到伊安和伊芙相处融洽,很是宽慰,不由得容光焕发。

“你确定没搞错地方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