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包(第7/14页)

不只是树叶有动静。索菲看到几个人影。他们走下湖岸,从她搁浴袍的岩石后面的树丛中冒出来。她伏低身子,改浮水为踩水,观察着他们。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三人都蓄着长发,差不多都长及腰部,其中一个男孩头发朝后梳,扎成一根马尾辫。马尾辫男孩蓄着胡子,戴着墨镜,光身套件西装外套。另一个男孩只穿着牛仔裤,瘦瘦的棕色胸膛上挂着几条像是羽毛做的链子或项链。女孩身子肥胖,像个吉卜赛人,穿一条长长的红裙,额头上系一条印花帕。她把裙子在前面扎一个松松的结,便于爬下湖岸。

这种模样的孩子—年轻人们—对索菲来说当然不算新鲜。周末时你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人在湖边晃荡—住小屋的人的孩子们,他们过来玩耍,带来朋友。有时他们会占着小屋,没有父母管束,整个周末开聚会。业主通报上提议禁止长发和“奇装异服”,希望各位业主在自己的物业范围内展开自行监督,并邀请人们写信,对这项禁令表示支持或反对。索菲写的是反对信。她在信里写道,这整片湖一度都是沃格申家的产业,而奥古斯塔·沃格申抛弃了俾斯麦德国相对舒适的条件,就是为了到新世界寻找自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当有权决定穿什么、说什么、信什么,等等。

不过她相信这三个人不是来自任何一幢小屋。他们肯定是私自闯入者,流浪汉。为什么这么想呢?因为他们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以及某种胆大妄为、不屑一顾的味道。不过,她想他们不至于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无非是些自恋的表现者,谈不上真正的入侵者吧。

他们看到了她的浴袍,正越过水面看着她。

索菲挥挥手,嚷道:“早上好啊!”用的是一种打招呼的开心语调—表示这问候就是全部,到此为止。

他们没挥手,也没回答。女孩坐下了。

打赤膊的男孩抓起索菲的浴袍穿上。他在她的口袋里摸到香烟和打火机,扔给女孩,后者取了一根香烟点上。另一个男孩坐下来,拽下靴子,光着脚拍水。

穿浴袍的男孩跳了一阵摇摆舞。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在肩头波动,闪烁着美丽的光芒。他在模仿某个女人,尽管可以肯定地说,模仿的不是索菲。(她现在觉得,他们有可能一直在偷看她,看到她脱下浴袍,跳进水里。)

“请脱下那个好吗?”索菲喊道,“欢迎抽根香烟,不过请把它们放回口袋!”

男孩又跳了一段摇摆舞,不过这回背对着她。另一个男孩笑了。女孩抽着烟,对这些置若罔闻。

“脱掉我的浴袍,放回我的香烟!”

索菲朝湖岸游来,头部抬在水面上。男孩拽下浴袍,抓起来一撕两半。穿旧的布料一撕就裂。他往水里走几步,把它朝水中扔去。

“你这小混蛋!”索菲嚷道。

他把另一半也扔出来。

梳马尾辫的男孩穿上靴子。

黑发男孩把手伸给女孩。她摇摇头。他猛地探进她裙子的皱褶中,她抗议地叫起来。跟着浴袍碎片之后,他把别的什么东西也丢进水里。

索菲的打火机。

索菲听到女孩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你这该死的脏鬼”—然后他们三个头也不回地朝湖岸爬去。黑发男孩优雅地大步走着。另一个男孩快步跟在后面,有点笨拙。女孩穿着扎得高高的裙子,费劲地走着。索菲爬出水面,攀上岩石的时候,他们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女孩的香烟—索菲的香烟—没掐熄,只是随手丢在一小堆泥土上—岩石当中的一小堆泥土和碎石块上。

索菲坐在岩石上,凌乱地、深深地喘气。她没发抖—因为一股凌厉徒劳的怒火而燃烧着。她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回忆着童年时代经常系在这里的一艘划桨船。一艘安全、笨拙的老划桨船,在码头边的水面上摇晃。每天傍晚吃完晚饭,索菲,或者索菲和她弟弟中的一个(两个弟弟都已过世了),不过通常只有索菲一人,划船去布莱斯的农庄取牛奶。她随身带一个带盖罐子,由沃格申家的厨师擦洗打磨得干干净净—你可不能对布莱斯家的任何容器放心。布莱斯家没码头。他们的房子和谷仓都面对大路,背湖而建。索菲不得不把船划进芦苇丛,把绳子丢给跑来迎接她的布莱斯家的孩子们。他们噼噼啪啪跑过泥水,拽着绳子爬上船,索菲不停地嚷嚷着每次都要重复的训话。

“别把船桨拿出去!别让它沉下去!别全都趴在船的一侧!”

她会像他们一样光着脚跳出船去,跑到石头牛奶房。(它还在,据索菲所知被一个住小屋的人拿来当暗室了。)布莱斯先生或者布莱斯夫人把温热多沫的牛奶倒进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