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包(第6/14页)
戴妮斯听到爸爸说:“厌世。”好像是在引经据典。想必他引用的是他们都看的某份杂志上他们都知道的一个说法吧。
我应当像彼得一样,她想。不应当再来这儿。
但或许没什么,或许这其实是一种快乐,只是她太固执,太幼稚,太富有政治性—太深陷于一段所有其他人都已淡忘的过去—以至于无法接受?
餐厅扩大了,容纳了原先走廊的一部分,扩大的部分全由玻璃构成—墙和斜顶都是。在渐渐变黑的玻璃上,她看到自己—一个高挑、拘谨的女人,梳一条长辫,衣着异常朴素,坐在长长的松木桌边,在一碗碗美丽盛开的旱金莲、一个个装满盐的蓝玻璃小碟子当中。红橙相间的亚麻餐巾,小团黄油似的圆形黄蜡烛,边缘绘有葡萄的厚厚的白色乡村盘子。一重重即将端上的食物和美酒,还有谈话,它打破了家居的气氛:一重重和谐与满足。
玛歌达搅着沙拉,不再哼歌。
“你妈—她快乐吗,在不列颠哥伦比亚?”
都怪她,戴妮斯想。都怪伊莎贝尔。
不公平、不由自主的想法竟会突然来袭,粗鲁地、莫名其妙地回荡在心头。
“是的,”她说,“我想是的吧。”意思是,至少伊莎贝尔没什么可懊悔的吧。
二
地板被索菲踩得直抖。一大早,她光着脚,身上只裹件条纹毛巾浴袍。打她还是个孩子、湖边一直到布莱斯的农场为止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她爸爸的时候起,她就习惯到湖里裸泳。如今她要是还想这样,就得一大早起床。这个容易。她醒得早。老年人都是如此。
游完泳后,她喜欢坐在岩石上,抽一天的第一支烟。她这会儿在找的就是这个—不是烟,而是打火机。在水槽上方的架子上找,在刀叉抽屉里找—本来没想弄出这么大动静—又在餐厅柜子上找。然后她想起来,昨晚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上的《大卫·科波菲尔》。果然,打火机就躺在印花棉布裹着的椅子脏兮兮的扶手上。
劳伦斯租了一台电视,让大家看月球登陆。她同意这个事件孩子们不该错过—劳伦斯严厉地修正道,他们全都不该错过—但她觉得或许只租二十四小时,让电视在家里摆一夜就够了。劳伦斯指出她的错误。发射在星期三,也就是后天,然后一切顺利的话,星期天才能登陆。她难道以为旅程只要几个小时就够了吗?劳伦斯说,要是等到最后再租,那就根本没希望租到什么像样的电视。所有住度假屋的人都会抢着去租的。所以他们提前十天就租了一台,电视机还没进门,劳伦斯就制订了战略计划,那就是要让索菲学会看电视。他幸运地发现去年冬天的《国家地理》节目正在重播。一个是关于加拉帕戈斯群岛的,索菲对它并不抗拒。还有一个是关于美国国家公园的,她评价说很不错,只是美国人自我吹嘘的味道未免重了点。然后是《大卫·科波菲尔》,一出英国连续剧,星期天晚上一播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下你知道一直以来都错过些什么了吧?”劳伦斯对索菲说。她这些年一直拒绝买电视—不仅在木屋,在多伦多她的公寓也是如此。
“哎哟,劳伦斯。别得寸进尺。”伊莎贝尔说。她语调亲切,却令人厌烦。索菲没接腔儿,不过比起劳伦斯,她更厌烦伊莎贝尔。这女孩对自己的丈夫是多么无知啊,竟然指望他会默默享受胜利。她对索菲又是多么无知啊,竟然以为劳伦斯的紧逼不舍会惹恼她。其实他向来如此—他们都已习以为常。他会对索菲磨了又磨,不管逼她做了多少,对他来说永远不够。索菲对于电视的投降远不足以让他满意。她还没真正喜欢它,劳伦斯一清二楚。
台阶的事也一样。(索菲正爬下那些木头疙瘩,费力地朝水边挪去。)索菲不想要水泥台阶,宁愿选择嵌进湖岸的圆木台阶,不过最后她还是屈从了,因为劳伦斯抱怨木头会烂,更换它们的苦差事总是落到他头上。现在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查问他的成就。
“我造的可是能管好多年的。”他豪迈地宣称。他给他们每人都造了一级纪念台阶:盖个手掌印,刻上姓名缩写,还有日期—1969年7月。
索菲从岩石上滑进水里,朝湖中间的阳光地带游去。接着她翻身仰泳。尽管沿岸遍布小屋,但大多数人都很谨慎,没砍掉树丛。她可以躺在水里,看那些松树和杉树、白杨和软枫木、白色和金色桦树组成的高高树岸。没有风,湖上也没什么涟漪,只有索菲拍打出来的几道水纹。然而桦树和白杨树叶兀自翻动,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像硬币一样。